崔璟也抬手行礼:“臣之所求,唯请陛下勿因崔璟、亦不因旁人而勉强于她。” 此言落,四下微嘈杂。 显然,这“旁人”二字既出,是荣王世子,是太子,亦是其他任何人。 明洛眼睫微颤,神态已微显僵硬。 所以,他今晚甚至不是为自己而争。 他所争与荣王世子截然不同,他自己未有勉强之举,甚至也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目勉强常岁宁……包括圣人在内。 他这是在替常岁宁要圣人一个允诺了。 一个断绝一切以任何亲事为名目来左右常岁宁的长久允诺。 这样甚至不以占有为目的,只为全对方意愿自由之举……她当作何评价呢? 明洛无声深吸,秋夜的寒凉之气霎时间盈满了胸腔,她静静克制着情绪,竟不愿再深想下去,只定定地看着那位她与之相识多年、今晚却忽然陌生的青年。 圣册帝深深看了崔璟一眼。 而后缓一颔首:“既是崔卿所愿,朕应允便是。” 崔璟:“多谢陛下成全。” 听得这“成全”二字,明洛在心底响起了一声凉凉的讽刺笑声——所以,他要的成全,是成全常岁宁的任性自我是吗? 放眼大盛,哪个女子可以随意做主自己的亲事? 明洛隔着众人看向那同样施礼谢恩的少女——她常岁宁,如今倒成第一人了。 且这圣人亲自点头的恩赐,竟是遭她当众拒绝的那人替她求来的…… 今晚这一切,还真是荒谬到了极点。 “世间唯缘分二字强求不得,既是缘分未到,录儿也不必太过沮丧。”圣册帝与荣王世子说道。 “是,多谢陛下。”荣王世子语气中的落寞之感未曾遮掩干净:“今晚之事本就是录唐突冒昧了……” 夜风时起,他咳了一阵,圣册帝见状便令他先行回去歇息。 荣王世子遂告退而去。 宴席本就已近尾声,此刻时辰已晚,圣册帝举杯与诸臣共饮最后一盏罢遂离席而去,此次中秋月宴就此结束。 众人三三两两起身离席。 灯火阑珊,月色却愈发清亮,众人起身往来,身影晃动间,崔璟隔着那些晃动着的灯火人影,看向了常岁宁。 常岁宁亦看向了他。 四目相视间,常岁宁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崔璟不觉间跟着她笑了笑。 二人刚做罢这场戏,到底不宜凑在一处说话,是以常岁宁与父兄一同先行离开了此处。 魏叔易迟迟未曾起身,见常岁宁离去,自斟满了一盏酒,含笑问崔璟:“崔大都督难得有此失意之时,可需我来陪着喝酒?” 崔璟看一眼他面前酒盏:“不必了。” 他无甚失意之处。 总算帮了她一次,或是值得庆贺的。 见崔璟转身离去,魏叔易若有所思,含笑将那盏酒端起,自一饮而尽。 酒盏放下时,亦起身离去。 …… 此一夜,无眠者甚多。 乔玉绵已经睡去,常岁宁自床榻而起,披发赤足来到窗前,将窗推开,月色如瀑,倾洒入室。 此夜,常岁宁望月静立许久。 月色寂静,然次日返京后,却并不平静。
第156章 怕是出事了 圣驾回京后数日,忽有急报入京。 急报自南面而来,经一驿换一马,于此一日正午时分来至了宫门外。 “八百里加急军报在此,速让!” 马蹄声急促,马上风尘仆仆之人拿沙哑的声音高声喝道。 看清其背后所竖之急报军旗,宫门守卫连忙让行。 急报很快呈至甘露殿。 须臾,即有数名宫人自殿内而出,安排各处急召大臣入宫。 亦有内侍来到了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常阔得召,匆匆入宫而去。 常岁宁今晨刚去了国子监,尚不知常阔被急召入宫之事,此时乔祭酒夫妇二人与乔玉柏,正围着她问芙蓉花宴之事。 此番乔家前去赴宴的只乔玉绵一个,那花帖当初送到乔玉绵手中仅仅是礼部为显一视同仁而已,从一开始乔玉绵便不在太子妃候选之列,故而乔家人并未跟去,只当让乔玉绵随着常岁宁一同散心了。 在乔祭酒看来,常岁宁本也不该在候选之列,却不成想竟出了意外,且这意外竟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扎堆出现的那种…… 先是险些成了未来太子妃,而后又险些成了荣王世子妃,甚至还差点成了崔家媳妇! 真,一波三折。 但此刻乔家人最关注的还是崔璟这一茬。 乔玉柏有些担忧:“宁宁,那崔大都督遭拒之后,会不会为难于你?” 乔央也犹豫着道:“不然让老常去开解开解?” 年轻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惯了,又是头一遭于人前表意,就这么被拒绝了……万一想不开,思想走了极端可如何是好? 王氏也有些不安。 “假的。”此处无旁人,常岁宁便解释道:“做戏而已。” 她将此中内情大致言明。 乔家众人皆大松了一口气。 乔玉柏恍然大悟:“我就说……崔大都督怎会待宁宁有那般心思!” 他起初听闻此事,便觉听天书一般不切实际,合着本就是假的。 “怎就不能有,我们宁宁这般出色,纵是有,那也是人之常情。”王氏瞪了儿子一眼,又低声叮嘱:“此事还要慎言才是,到底是有欺君之嫌,在外面且还要装作不知……” 乔玉柏收敛神色,正色点头:“阿娘放心,儿子明白。” “那荣王世子呢?”乔祭酒不免问:“也是请来做戏的?” 常岁宁接过喜儿剥好的栗子,边道:“同样的戏哪里用得着演两场,一下欠两个人情的买卖也太亏了。” “那这荣王世子求娶之举……果真是出于心仪了?”乔祭酒将信将疑。 常岁宁摇头:“此人是何心思尚不好说。” 经此一事或可见,这荣王世子,未必如表面看来那般简单,日后还须留意提防。 乔祭酒庆幸道:“如此说来,好在是有崔大都督仗义相助……” 否则岁宁还不知要陷入怎样的麻烦与算计当中。 “是啊,还好有崔大都督及时出面……”乔玉绵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仍有些后怕:“若不然宁宁的亲事便由不得自己了。” “不过现下好了。”乔玉绵面向常岁宁的方向,笑道:“有了圣人的允诺,从今后宁宁想嫁谁不想嫁谁,便皆可自己做主了。” 常岁宁慢慢嚼着香糯的栗子,面色轻松地点了点头。 于她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甚至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如前世那般被人被局势左右亲事的经历,她再不想有第二次了。 比起她那些自损的对策,此番崔璟之法,实是一劳永逸,她很感谢他。 但这世间能左右她的东西另外还有很多,没有亲事,还会有其它,她不能因此便觉万事大吉,相反,她应做好面对更多麻烦的准备。 自她开始做常岁宁起,便一直在准备着,但远远还不够。 路还很长,但这条路她非走不可,哪怕只是为了断绝再次被人操控的可能。 乔家几人只见少女坐在椅中吃着栗子神态轻松,却不知栗子是绵密香糯的,少女无声的决心却是顽固坚定的。 王氏庆幸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是得好好谢一谢那位崔大都督。” 乔祭酒点头:“回头我钓上几尾鱼,让人送去玄策府。” 王氏瞪向丈夫:“今日你还想着钓鱼呢!” “闲着也是闲着嘛。”乔祭酒下意识地说了句软话,旋即想到了什么,又挺直腰杆:“今日我最大,寿星的事你少管!” 王氏咬咬牙,罢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也就容他猖狂这一日,待忍过子时再同他算账。 此时,有仆从从外面叩响了书房的门,说是无二社的胡焕来了,来寻常岁宁和乔玉柏。 常岁宁便去见了胡焕。 胡焕有些畏手畏脚地问:“常娘子……崔六郎让我来问,咱们还打不打马球了?” 常岁宁:“为何不打。” 得了她这句话,藏在一旁假山后的崔琅才端着笑脸闪身出来:“我就知道师父还是认我这徒儿的!” 他还怕长兄表意被拒后,师父迁怒于他,便连他也一块儿扔了呢——平生头一回想与长兄撇清关系的崔琅如是想。 还好还好,师父看起来并未将长兄之事放在心上。 只是如此一想,崔琅又不免替自家长兄感到一丝心酸。 但这份心酸也不耽误他张罗着社中同窗一起去河边打马球便是了。 常岁宁等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客至。 “……哎,我早便说过了今年不办寿宴,您百忙之中还特意跑这一趟作甚?”乔祭酒笑叹着迎上去。 褚太傅恍然:“哦,今日是你寿辰啊。” “?”乔祭酒笑意些许凝滞:“那您老这是……” “钓鱼啊。”褚太傅理所当然地道。 乔祭酒半信半疑。 待二人来到河边坐下不多时,那半信也没了。 “……今日这马球打得倒是惜力。”褚太傅握着鱼竿,有些看不顺眼地道:“半日也没个球飞出来,少年人打球怎也这般死气沉沉的,皆未饭否?” 乔祭酒习以为常。 自老太傅接过了礼部尚书一职后,如今纵是只蚂蚁从他跟前爬过去,也得挨几句骂。 有球飞过来,他气得要返老还童。 没球飞过来,此时嘴里又有意见了。 乔祭酒无奈:“您盼点什么不好,您如今这把年纪,真要有球砸您身上,若不巧砸到了紧要处,这死气沉沉的可就不是他们了……” 乔祭酒说着,忽而抬眉:“您该不是……还未拿到画吧?” 褚太傅哼了一声。 乔祭酒恍然。 哦,这是又上门催债来了。不是等球,而是在等捡球的人。 “这孩子近日也实在忙乱,那些事您必然也听说了的……”乔祭酒先给自家孩子狡辩了一番,才又使仆从去球场那边,让常岁宁中场歇息时过来说话。 待人过来时,褚太傅看也不看人一眼,只笑呵呵地钓着鱼道:“……这惊世之作是不好画啊,不若待老夫百年入土之后,在坟前烧与老夫来看吧。” “岂能啊。”常岁宁笑道:“已画成一半了,只因近来事多心乱,心一刻静不下来,自是一刻便不敢随意下笔的。” 褚太傅花白的眉毛微动:“哦,你的确也是贵人事忙,老夫这些时日单听你那些个事迹,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什么下棋赢了那位宋举人……” “说来我能赢宋举人,还要多谢太傅呢。”少女负手立在柳树下,含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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