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敏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地将手往回一缩。 下一刻,只听身侧的常岁宁好奇地问:“冯娘子的手不久前受伤了?” 冯敏心口猛地一提。 常岁宁依然在看着她缩回去的那只手,继续道:“看起来像是被石块所伤?” 伤疤结的痂已经脱落,但疤痕显然是新的,且不规则,既不像是匕首等物所伤,也不像是被绣针之物刺伤。 “……不是!”听到石块二字,冯敏立时否认。 常岁宁抬眼看向她。 比起那些已淡的伤痕,冯敏的态度,更能说明真相了。 她想,她是猜对了。 冯敏面色一白,陡然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借“石块”二字来试探她的反应! “是之前不慎摔伤磨破的!”冯敏慌不择路之下,沉下脸来,试图拿不善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异样:“但这与常娘子有何干系?” 反正她与对方也没什么好话可说,早知就不该为了体面,为显坦荡,为了顾及外人的眼光而与对方周旋! 她就知道,对方此行别有居心! 她这尖锐的话语立时引来了诸多视线注目。 常岁宁只是笑了笑:“我不过出自关切随口一问而已,冯娘子不必如此紧张。” 冯敏握着筷子手指关节处微微发白。 “除了添箱礼,我还有一物要赠予冯娘子。”常岁宁取出一物,放到桌上,推至冯敏手边。 冯敏看去,只见竟是一只平安符。 为何要送她平安符?! 冯敏紧紧盯着常岁宁。 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历来需要冲喜的,多是灾气尤甚。”与冯敏四目相对间,常岁宁声音平缓地道:“我恐此番冲喜于冯娘子自身安危不利,特赠此符相护。” 冯敏闻言脸色几变。 这是什么刻薄之言,是在她出阁前夕诅咒她吗! 可对方眼中满含着的分明又是提醒之色…… 就在冯敏面色反复不定之际,尚未动筷的常岁宁已站起了身:“既冯娘子并不欢迎,那我便不做叨扰了。” 她最后深深看了冯敏一眼:“还请冯娘子务必保重自身,告辞。” 姚夏几人也跟着离席而去。 冯敏身边陡然空了大半,正如她此刻高悬着的内心。 她已无暇顾及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她只定定地看向那只平安符。 宴散后,魂不守舍的冯敏在回居院的路上,被人迎面拦了下来。
第193章 杀机 来人是应国公夫人昌氏身边的心腹仆妇。 对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冯敏心中莫名一慌:“……廖嬷嬷,您怎么来了?” 那姓廖的仆妇说道:“我奉夫人交待前来贵府瞧一瞧,以免哪里出了疏漏,再耽搁了大喜之事。我会在此陪着冯娘子,直到明日喜轿过来。” 换作昨日,冯敏或会将此举当作对她这个侧室的重视,可此刻她却紧张起来。 这是来盯着她的吗? 见廖嬷嬷看向她身侧的女使,冯敏只能示意女使避远些。 只二人时,那廖嬷嬷开口问道:“听闻今日常家女郎也来为冯娘子添箱了?” “是……” “她在席上都与冯娘子说了什么?”廖嬷嬷眼中俱是疑色,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怀疑到冯娘子身上了?” 冯敏心中微惊——明家的人这是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吗? “没有……”她尽量镇定地道:“她只是拿刻薄话语讽刺了我和我祖母几句……并未提及其它。” 若她直言常岁宁已对她起了疑,还说起了她手上的伤……明家还会留她性命吗?!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令冯敏陡然生出一身冷汗。 廖嬷嬷不知信是没信,只微一点头,交待道:“明日便要出阁,为防节外生枝,冯娘子还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准备待嫁吧。” 冯敏点头应下。 廖嬷嬷看着她走远,不可查地微皱了下眉。 当晚,冯敏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再没了前两日的满心欢喜与期盼,取而代之的是焦躁与不安。 …… 此一刻,常岁宁亦未眠。 她白日去往冯家的路上,本还在想,如若冯敏当真是知情者甚至同谋者,为何还敢答应嫁进明家,便不怕被灭口吗? 但她见到一脸喜气却又无声紧绷的冯敏时,便突然懂了。 人在极致的恐慌紧张中,尤其心性不智,阅历不足之人,往往只能看到眼前唯一的那条路,只想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尤其那条路是她期盼向往已久的——便如置身盲目的梦境之中,轻易无法醒转。 可若有人在旁加以提醒,戳破了那层幻影,这本就不堪一击的梦境便会即刻碎裂崩塌。 …… 在极致的紧绷与疲惫下,冯敏短暂地睡了一刻钟。 自大云寺归来后,她几乎夜夜难眠,只要一合眼,便会梦到长孙萱主仆临死前的模样。 可这一次,她梦到了自己临死前的情形。 梦中被掐住了脖颈的人变成了她,那只手收缩着,让她无法喘息。 冯敏猛地张开眼睛,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 梦已醒来,但梦中那濒临死亡的恐惧仍然笼罩着她。 无尽的恐慌间,冯敏下意识地抬手,看向那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平安符,脑海中再度闪过那少女话中与眼中的提醒。 而方才在梦中掐着她脖子的人,正是应国公夫人昌氏……是明日便要成为她婆母的人。 婆母,出嫁…… 明家真的会如祖母所说那般,善待她吗? 祖母说只要她擅用那个把柄,留意着分寸进退,再为明世子生下儿女,日子便会越来越好……是真的吗? 说到祖母,祖母今日分明也知道常岁宁来过,为何事后不曾同她问起此事? 是忙于明日之事,没顾得上问她吗? 房中掌着灯,冯敏看了眼滴漏,只见刚进两更。 她遂赶忙下床披衣。 “女郎这是要去哪里?”守在外间的侍女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我去寻祖母。”冯敏道:“明日就要离家了……我去寻祖母说说话。” 侍女不疑有它,随陪同前去。 冯敏心中的不安实在太多了。 她一边恐惧仓皇,一边怀疑今日常岁宁那些话别有用心,是在算计她利用她。 她需要祖母来帮她分析这一切,需要祖母明确地告诉她,是她太过紧张以致于胡思乱想。 她脑中已乱作了一团,急需经历过风浪动荡,擅长看透人心的祖母来帮她梳理清楚。 冯敏来到解氏居院中,只听守在廊下的侍女称:“……郡君此刻在小佛堂内,可要婢子去通传一声吗?”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冯敏说着,又看向身侧自己的侍女:“你也在此等着吧,我想单独与祖母说说话。” 有些话她不能让其他人听到半个字。 侍女应下。 冯敏便独自往小佛堂而去。 解氏寡居,因常年礼佛之故,小佛堂便设在居院内。 冯敏在想,祖母如此深夜还在佛堂之中,必然是为了她出阁之事烧香念佛,以祈她来日平安顺当吧? 祖母待她虽严厉,但她自幼便得祖母亲自教导长大,她是祖母唯一的孙女,且她嫁入明家后,对祖母也有许多益处…… 这些便是冯敏坚信解氏必会处处为她思虑的理由。 至少在她亲耳听到佛堂中那番对话的前一刻,她还在如此坚信着—— 冯敏起初选择躲藏起来,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位廖嬷嬷自佛堂内走了出来。 廖嬷嬷怎么也在? 见那道身影走远,藏在佛堂侧面小窗下的冯敏正要去见祖母,只听窗内响起了巧嬷嬷不满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竟也敢直言威胁郡君!” 威胁? 冯敏一怔,廖嬷嬷威胁她祖母了? 紧接着,解氏冷淡的声音从窗内传出。 “今日那常岁宁来过,敏儿愚浅,说不定已经露出了破绽……好在明日她便要出阁,注定没有机会多说什么了。如此之下,这变故便只在我一人身上,昌氏让人前来提醒两句,也是正常。” 冯敏心中升起异样感受,什么叫她“注定没有机会多说什么了”……祖母这般语气,怎听起来如此怪异? 很快,她便明白了这“怪异”之感由何而来。 “……话说得那般难听,又哪里只是提醒……从前那应国公夫人可不敢如此与郡君说话,更何况是个下人婆子!” “你也知道如今只能称我为郡君了。”解氏冷笑道:“如今我落得这般境地,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要我儿升官之事能尽快落定,几句难听话又算得了什么。” “可郡君当初被贬,不全是因她昌氏而起?”在解氏身边多年,过惯了体面日子的仆妇只觉憋闷至极:“郎主升官之事,那也是拿女郎换来的……怎么也不算郡君求她办事!” “且已探听清楚了,那明世子如今已是不能人道……世子之位还不知能保几日,她昌氏还在郡君面前摆的什么架子!” 小窗下,冯敏赫然瞪大了眼睛。 不能……人道?! 这是什么意思? 那她还嫁过去干什么! “那便更不必与她计较什么了。”解氏依旧只是冷笑,不见动怒:“同一个将在明家失势的妇人置什么气,顺利拿到咱们应得的好处,才是最实际的。” 至于看笑话解气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巧嬷嬷闻言也不再揪着那明家仆妇的态度说事,只是片刻后,又有些不忍心地道:“……可那明家世子既已无法人道,女郎嫁去后便也没可能凭子嗣自保,如此一来,岂非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她的命。”解氏缓缓转动着手中佛珠,语气没有起伏:“她自己选错了路,怪不得旁人。冯家生她养她,她的命本就是冯家的,现下她尚能为她父亲换来一丝助益,也算不枉费冯家对她的生养恩情。” 冯敏听在耳中,如坠冰窟。 佛堂中,解氏跪坐于佛前,闭眸念了句佛:“……只愿明日送走这孽障,可还我冯家平静。愿我儿之后官途坦顺,愿辉儿于国子监内学业可成,来日得以科举高中,光耀我冯家门楣……” “……” 冯敏眼中有泪水颗颗滚落,泪水之下却俱是讽刺。 所以,祖母早就知道了明家不会善待她,甚至会对她行灭口之举……可祖母非但没有提醒她,反而百般哄骗她! 只为了拿她来换父亲的官位前途! 祖母一心在为父亲,为弟弟,为冯家谋划……可她呢? 她就该被冯家被祖母抛弃……该拿她的性命来为冯家换取最后一丝助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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