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病弱无害的青年,常岁宁眼神微暗:“既如此,那我是否可以狭隘猜想,世子或是世子手下之人,当时曾听到长孙七娘子及其婢女求救的动静?” 既然有意留意明谨举动,若他派去的跟踪之人离得足够近,定能瞧见明谨行凶之举。 “有无听到求救之音,并不重要。”李录叹道:“纵是听到了,我也无力阻止,不是吗?” 所以,的确是听到了。 常岁宁眼前闪过那张坦诚生动的少女脸庞,心绪凝结一瞬。 那个少女十分不幸,但原本有人可以挽救她的不幸,可那人选择了视而不见,旁观放纵了这场不幸的发生。 她无意将一切高尚品德强加于他人之身,她亦非如何高尚之人,可对方此时的叹息实在虚伪,且将渔翁得利,称之为无力阻止—— 正如她方才所言,提醒长孙家的办法有很多,那么,当时在那座枫林中,面对并不警觉的明谨,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救人的办法也有很多。 哪怕不出面救人,只令他的护卫暗中出手吓退明谨,打断那场行凶。 他没有选择救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因为于他而言,放任明家的世子杀掉长孙家将为太子妃的嫡女,这件事无论怎么发展,都是消耗外方势力的好选择。 察觉到那少女眼底的变化,李录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问她:“常娘子觉得我此举很不应当,对吗?” 这句话本不在他的谈话计划中,她如何看待他都没有意义,但不知为何,他却还是问了出来。 那少女答得很简单:“是。” 李录:“那常娘子为何不直言指责叱骂?” “叱责无用,且我并无立场叱责荣王世子。” “可常娘子心中必已将我视作冷血虚伪的卑鄙小人了吧。”李录有些自嘲地一笑,“可若将常娘子自幼长久置于我之处境,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之后,常娘子或也会这么做。” 他似还要再往下说,却被那少女漠然打断。 “我方才说我无立场叱责荣王世子,但并不代表荣王世子可试图‘教化’我,且借此虚无假设,来以我之经历不足暗指我天真浅薄,不懂得世间艰险无奈。” 常岁宁看向那青年,眼神淡漠:“各人选择不同,如若荣王世子问心无愧,自行其道即可,又何必试图说教同化于我,欲令我感通认同——正如我也没有拿出我的诸多道理,甚至也不曾摆出名为道德的天然压制,来试图说教感化于荣王世子,不是吗?” 李录怔然沉默许久。 他经常于人前沉默,或是出于伪装,或是为达到什么目的……但此刻不同。 好一会儿,他才复杂一笑:“常娘子说得对,是录自以为是了。” 常岁宁无意与他切磋探讨对错高低,也不认为对方值得自己过多消耗无用的情绪。 众生百态,看得惯就看,实在看不惯就往高处走,待站得足够高,能力足够大时,便不需要将这世间的主宰权交到看不惯的人手中,便可去制定她自己看得惯的规则。 她再看向李录时,语气无半分起伏:“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问世子,常家需以什么作为交换,世子才肯出面说出所知真相?” 哪怕此时站出来晚了太多,但聊胜于无,且她需要借此套问出对方的意图。 “这个问题……”李录状似想了想,正要开口时,只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很快,便有女使走了进来,隔帘行礼通传:“世子,宫中来了几位内官,说是奉圣人之命前来看望世子的。” 李录咳了两声,道:“便道我无力起身相迎,怕是只能劳烦他们移步此处了……” 女使便应下:“婢子这便去请几位内官来此。” 女使暂时退下,早在女使推门进来时、便已躲至李录床头边那面搭着衣物与厚氅的落地檀木屏风后的常岁宁,此时道:“看来我来的时辰刚刚好。” 不枉她路上又跑去办了别的事,刻意来得晚了些。 李录了然:“原来常娘子此行还存了打探消息的想法。” 常岁宁:“谁让世子这里如今是探听圣意最好的来处,纵然今日交易谈不成,我也总不能白跑这一趟吧。” 她想让李录出面,便有人不想让李录出面。 若昌氏今日进宫已经坦白一切,那荣王世子府,定会有真正的“贵客”至。 李录失笑:“常娘子果然不喜欢吃亏。” 常岁宁点点头:“的确。” 她话音刚落,靠在床头的李录便觉背后被冰冷锋利之物隔着一层床帐抵住。 藏于那架屏风后,站在他身后的少女提醒道:“只要世子不乱说话惊动宫中来人,我手中的匕首便也会和世子一样听话的。” “我与常娘子的交易还未谈定,又岂会惊动宫中来人。”李录叹道:“常娘子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比起想做交易的世子,还是想活下去的世子更可信一些。” 常岁宁道:“我这么做,正也是为了交易能顺利谈下去。” 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机会出现变故,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交给对方,她是为救阿兄而来,不是为了将自己搭进去。 “那便请常娘子刀下多多留意,录的性命可是交到常娘子手中了。” 常岁宁未再多言理会,只又留意检查了一番自己藏的是否足够隐蔽。 很快,宫中来人便到了。 常岁宁遂熟练地掩下呼吸声。
第198章 这不叫交易 为首的那名内官行礼罢,即关切道:“圣人刚听闻世子转醒的消息,便令奴前来看望,不知世子现下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劳圣人这般挂念,录实在惶恐。”李录声音虚弱,但尽量令自己坐得直一些,以显重视,口中答道:“录现下一切都好,请圣人放心。” 那内官闻言却是叹气:“世子您总是这般不肯报忧,每每总道一切都好……殊不知您越是如此,才越叫圣人挂心。” 于是,那内官便使人喊来了荣王府上的医官前来答话。 这名医官早年便奉圣命长居于荣王府上,专负责医治照料这位病弱的荣王世子。 “……世子此番触发旧疾,高热之下以致昏迷,因身体内里亏空虚弱多时,才难以转醒。” 那医官答得很详细:“如今虽已转危为安,但还须好生歇养着,接下来除了按时服药,留意饮食起居之外,更需避免大喜大悲大惊。” 内官点头:“有劳高医官了。” 医官抬手施礼:“此乃分内之事。” “世子既需静养,我等能不叨扰便不叨扰了,只是圣人另还有几句话需特意叮嘱世子……”内官说话间,看向左右:“你们暂且去外面等着吧。” 随同而来的内侍及那名医官,便都退了下去。 随着房门被合上,室内看起来便只剩下了那为首的内官与荣王世子二人。 “不知圣人有何事需交待于录?” 见那病榻上的青年坐得更端正了,内官笑了笑:“世子不必紧张,圣人处处为世子着想,不过是想提醒世子几句而已。” 他很快切入正题:“世子醒来也有些时辰了,想必已听闻了大理寺如今审理那常家郎君的进程,应也知晓了在常家郎君口中您可为他作证一事——” “是。”李录连忙就道:“我那日的确和常家郎君待在一处说过话……待明日,我便去往大理寺说明此事!” 见他一副自身虚弱至极,却仍急于想替人证明清白的模样,立在他身后的常岁宁只觉此人当真很擅长做戏,京师各大名角之列,当有他一席之地。 “是当去,但不急于明日,世子如今这般虚弱,岂能待身体如此儿戏?”内官一脸关切:“作证之事不急,世子理当先养上几日。” 李录:“可是常家郎君如今身陷囹圄……” “但物证却是摆在那里的……”内官轻叹气:“世子心性纯直,须知人心难测。” 李录神色怔然:“公公的意思是……” “奴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已明。”内官眼中含着善意提醒:“世子当日固然见过常家郎君,但并不曾同去同归,又焉知在分开之后,常家郎君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李录面色微变,张口欲言,却又谨慎地顿住。 “奴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提醒世子,人不可尽信,话不可太满……” 内官最后道:“世子心仪常家娘子乃众所周知之事,但也不宜感情用事,如若遭人利用,存包庇之心,贸然与人作保,不慎做了伪证……只怕会给自身招来祸事。” 李录默然片刻,最终道:“是,录向来愚钝,多亏公公提醒。圣人一片苦心,录会谨记的。” 内官遂露出欣慰之色,行礼退去。 此行内官前来,提醒的重点在于“话不可说太满”,而内官的话也未说得太满,一切点到即止。归根结底,帝王行事,不需要与人解释得太清楚,只需告知“正确的做法”即可。 “看来……圣人已经做出选择了。”李录叹息道。 常岁宁将匕首收起,声音格外平静:“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意外叹息的。” 明后选择保明谨,是意料之中的事。 对方想保下的不是明谨这个人,而是要捂下此事的真相。 明后与明家之间,亲情感情是为最次要的羁绊,真正连接二者的,是天然捆绑的势力利益与名声。 明家行事,本就事关圣人声誉,更何况此次死的是长孙氏嫡女,明家一旦“背上”这个罪名,这笔账便势必会被长孙氏等众士族及天下人记到那位帝王的头上。 大义灭亲,固也可取,但此事拖延至今,明后已错过了大义灭亲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比起大义灭亲,舍弃一个武将之子,后者的代价显然要小得多。 “自古以来,君不知臣忠,是为可悲。”李录仍在叹息:“然更可悲的是,君知臣忠,却于利弊权衡之下,不得不以忠臣为弃子……这怎能不令人生叹?” “常大将军戎马半生,今仍以伤躯主动请缨讨伐逆贼,以己身护江山百姓……”李录道:“护得住江山百姓,却护不住唯一的至亲血肉……” “若常郎君被治罪之事传至常大将军耳中,常大将军战是不战?战,便要强咽下失子之苦,且来日也必遭天子疑心。不战,只怕当场便会被治一个延误军机之罪……” 李录说话间,看向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女:“帝王之术,无分对错,但录实为常大将军感到不值。” “世子字字皆在挑拨。”常岁宁这次未有再坐,而是面向那扇紧闭的窗,背对李录而立,片刻,她道:“但字字皆是实言。” 相比皇权动荡之际的帝王声誉,区区一个无实权的武将实在无足轻重,那武将的儿子更是没有分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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