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侍郎所言在理,此时定人过错,实在为时过早,更不利于士气。”圣册帝适时开口:“宁远将军虽年少,然而尚有常大将军在侧,诸位爱卿与朕远居京师之内,到底不明江都局面,或许常大将军另有因时制胜之法。” 这些话是说给大臣们听的,至于反驳质疑之声,也在意料之中。 难道她就当真没有分毫质疑吗? 当然不是。 听着那些诸多分析之下,并不看好常阔等人能成功追击拦截徐氏大军的声音,女帝内心感受亦不乐观。 但她所思,更比百官多了一层。 她方才有句话是真实的想法——唯有身在战前之人,才能真正了解江都局面。 尤其是阿尚。 阿尚有着极深厚的作战经验,及预判战事动向的敏锐嗅觉。 她的女儿,她很了解。 阿尚行事,每一步都如同用棋,绝不会有冲动行事的可能,她的那篇檄文,有可能带来的每一种影响,她事先必然都提前设想过。 所以……旁人想不到徐正业会改道洛阳很正常,但阿尚不可能想不到,不是吗? 再加上此前将兵力悉数用以布防,先令徐正业“知难而思它路”…… 却又只守不攻,之后更是任由徐正业聚集兵力…… 随后,便有檄文现世,让徐正业陷入自证的漩涡…… 如此种种,在女帝脑海中落定,如一颗颗棋子,逐渐串连成了一方棋局。 她几乎已经能够断定,阿尚从平定李逸,投身军中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经在布局下棋了。 所以,徐正业会改道洛阳,看似出其不意,实则却是阿尚一步步布局之下的结果! 女帝的手指,微微握紧了以金线织绣蟒纹的宽大袍袖边沿。 徐正业已经入局,可这棋局,当真是冲着徐正业来的吗? 还是说…… 阿尚就是要让徐正业入主中原,占下洛阳,与她这个帝王对峙? 是要借徐正业……来对付她,报复她吗? 那是她的女儿。 她不想疑心自己的女儿,这世上也没人想疑心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她如今这唯一的骨肉,却拒绝与她相认,千方百计地想要从她身边逃离,甚至根本不愿给她这个阿娘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也是,她记忆中的阿尚,尚是前去北狄和亲之前的阿尚…… 在北狄那三年,阿尚受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辱煎熬,那样的经历……或许足够让阿尚恨上她这个阿娘。 这个想法让圣册帝似同坠入寒潭之中。 她一心想让阿尚回来,她设想过许多可能,却独独漏掉了这一点,或者说,她对阿尚的了解,一直停留在去往北狄之前。 曾经的阿尚,眼中除了大盛江山子民与她的兵士之外,便只有她这个阿娘和阿效。 如今回来的这个阿尚,大约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阿尚了。 是一时赌气,还是会长久地恨着她? 她一直想与阿尚坐下谈一谈,纵然未能如愿,她却也成全了她想要继续从军之志,她给了她将军之位……这些皆是她身为一位母亲的示好,可她的女儿,却似乎视而不见。 母亲不该疑心自己的女儿,更何况是一位心存歉疚的母亲。 可她不仅是一位母亲。 圣册帝看向大殿之内的百官。 她还是一位帝王。 母亲可以给予女儿无限包容与不需要道理的信任,但帝王却不可以不顾一切地感情用事。 更何况,她的女儿名唤李尚,本也姓李,也是李家人。 而她这个“外姓帝王”,想要稳固住这片风雨飘摇的江山,便不能有丝毫大意侥幸之心。 作为帝王,她与百官不同,她不质疑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军的能力,她质疑的,是那少年将军的“居心”。 而她的洛阳,不能有任何闪失。 因此,便不能悉数将希望交托到充满变数的阿尚手中。 此一日,女帝连发数道急谕去往洛阳,令洛阳与汴州全力布防,以御徐氏乱军。 另有官员提议,应调洛阳周边各州兵马前往备援。 但这个提议,被女帝否决了。 “诸位爱卿可还记得滁州刺史韦浚?” 大殿之内霎时间静住。 彼时滁州刺史已暗中倒戈徐正业,此事竟无人察觉,直到常阔等人过滁州界时,韦浚设下鸿门宴暗算…… 而洛阳一带,各大士族势力根深错节,长孙氏一族便起源于洛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洛阳附近各州,如若再现“韦浚”之流,让他们前去驰援洛阳,一旦同洛阳残存的士族势力里应外合,便等同将洛阳双手奉到徐正业面前。 有此前车之鉴,疑心日益深重的女帝不敢冒险。 早朝之后不久,女帝另召了重臣去往甘露殿议事。 单凭洛阳与汴州的兵力,不足以抵抗徐氏乱军。 洛阳附近其它各州,她亦不放心。 所以,她需要另派兵力前去增援洛阳。 “……洛阳不同于别处,定不能有任何差池,既要派兵前往,必选精锐之师。”中书令马行舟道:“陛下,如今京中,尚有七万精锐可用。” 众人皆知,他口中的“七万精锐”指的是什么。 那是大盛最为精锐之师,由先太子殿下创立,名唤玄策军。 玄策府下,如今统共有十五万玄策大军,此前崔璟赶赴北境,带走了八万,现余七万留守京师玄策营中。 此刻便有官员迟疑道:“令公……这七万玄策军,肩负守卫京畿要任,怎能轻易调离?” 守着京师的自然不止这七万玄策军,但这七万玄策军在此,便竖起了一道牢固的屏障,如此才能让京师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定。 换作寻常时,倒也不必这般畏首畏尾,可现如今四处都在起事…… 马行舟岂会不知这些,但也只是叹道:“当务之急,是要守住洛阳。” 也有官员跟着叹气。 事无两全策,利弊都摆在眼前,便需要帝王来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圣册帝也陷入了犹豫当中,她另召了兵部官员与几名武官前来,事无巨细地将局面剖析了一遍,反复确认了京师的处境。 最终,她还是做了决定:“传朕之令,令七万玄策军前去护卫洛阳,命玄策府上下,即刻筹备发兵之事!”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洛阳! 今日若失洛阳于徐正业之手,便失君威,君威无存,江山易主不过也是须臾之事! 圣册帝令喻增亲自前去玄策府传旨。 喻增应下,即刻带人退出了甘露殿。 出了内宫,喻增上了轿子,一行内侍跟在旁侧,疾步而行。 喻增坐于轿内,手中托着圣谕,狭长的凤目垂下,掩去了其内之色。 喻增带着一行内侍匆匆过尚书省,经六部前街之际,褚太傅正领着一行礼部官员走出来,身侧有带刀的禁军随行。 明日即要开始春闱头场,他们要押送科举试题去往试院,沿途会清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气氛庄严紧绷之下,不耽误褚太傅口吐不满之言,他瞥了眼匆匆远去的喻增等人:“火急火燎的,成什么样子……” “……”其他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搭腔,甚至想上前捂住太傅的嘴。 他们可不敢随便说话,万一哪个字被人拿来做文章,治一个暗中泄露试题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其他人大多步行,年迈的褚太傅顶着特例坐进了轿中,舒适地喟叹一声,端起轿中备好的养生茶水,悠哉哉呷了一口。 徐正业改道洛阳的消息,他自然也已经知晓,但老太傅半点不慌。 有他学生在呢,这些人瞎愁什么呢? 关于他学生的事,这些时日,据他暗中观察分析,他琢磨着,女帝大约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既是知晓,却也这般着急应对……便是信不过了? 好一会儿,褚太傅握着茶盏,发出一声不敢苟同的嗤笑。 这有些人啊,站得越高,怕得越多,能看明白的则越少。 “怪。”褚太傅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叹息般低语:“怪可悲,怪可怜的。” 但最可怜的,还是他的倒霉蛋学生啊。 他的学生,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便是作为一颗小棋子的模样。 起初,那小棋子傻乎乎的,还以为自己瞒过了龙椅上的那位,以为自己是撒谎的那个,殊不知…… 想到此处,褚太傅“嘭”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梨花木小几上。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格外留意那个小棋子,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又笨又倒霉的小东西。 后来他发现,咦,这小棋子居然不笨。 再后来,小棋子长大,变成了大棋子。 这次要机灵些,不要再被人抓到做棋子了。 褚太傅在心中低语。 不然别再说是他学生,丢人。 …… 圣册帝定下了令玄策军出兵之事后,即开始商议领兵的人选。 领兵的人选很重要,再好的刀,一旦交给无能之人,便与破刀没有什么区别了。 况且…… 有官员道:“玄策军向来独树一帜……如若选人不当,怕是会激起逆反之心。” 其言毕,自己似也觉得有些失言,遂赶忙敛容。 魏叔易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此言是在暗指玄策军轻易不服管教吗? 他开口,适时道:“玄策军承先太子之志,忠于大盛江山,治军向来严苛,正因有此独树一帜的傲然士气,才能逢敌而不败,护卫疆土之志不改。” “如若一军之中皆是人云亦云之辈,一旦遇得李逸此等主帅,便会成为反贼手中之刀。”魏叔易道:“魏某敢说,如若当初李逸所领乃是玄策军,军中绝不可能上下皆由其蒙蔽,险铸大错。” 那官员忙道:“正是此理,魏侍郎所言极是。” 魏叔易与他一笑:“但方大人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要想擅用玄策军,必须要有一位能真正配得上这把好刀的将军。” 说着,面向圣册帝,揖手道:“臣以为,如此关头还当由崔大都督领兵,方为真正万无一失之选。”
第274章 不被承认的朋友 有官员下意识地即道:“可崔大都督如今尚在北境……” 魏叔易道:“洛阳地处中原,崔大都督由安北都护府动身,直接赶赴洛阳,同徐正业等人自扬州发兵去往洛阳的距离并未相差许多。” 扬州在南,安北都护府在北,洛阳所处的位置即在二者中间。 此一点,同时也证明了洛阳的位置便决定了它有着非同寻常的战略意义,这也是女帝不敢待此战存有分毫侥幸之心的缘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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