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众罢了。”道人拈须道:“贫道观徐公之相,大业将成,不必将区区女子无稽之谈放在心上,若徐公认为那女子会是个变数,来日除去即可。” “不必我去除,她也要为自己的狂妄之言承担后果……”徐正业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看着水缸之中倒映着的蔚蓝苍穹,道:“江都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繁华富庶,适宜久居……” 然而,真龙不可长潜于渊。 他志不在区区江都,江都地处边缘,终究不适宜作为政治经营之所,他之志,远不止那少女檄文中所言那般欲在江都称王,这里只是他的起步之地,注定不是他最终要停留的地方。 更何况,现下的局面也不允许他久做停留,再留下去,他只会在那些质疑中陷入被动,好不容易聚起的人心,不能就这样散掉,由此前功尽弃。 “大将军。” 一抹藏青色闯入余光内,徐正业将视线从水缸倒影中离开,看向来人,笑了笑:“观临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他是敏锐的,方才在议事厅中,他即察觉到了骆观临的欲言又止。 此刻,徐正业示意那道人退下,四下再无了旁人在。 看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已许久未能和徐正业单独相谈的骆观临,心中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询问:“大将军让葛知庆率军攻打寿州,可是改变主意,不去洛阳了?” 前往洛阳,是上元节前徐正业刚起的心思,只和他们几名文士幕僚商议过,那些武将暂时不知情。 但此举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故而尚未真正定下。 徐正业:“不,计划未改,只是要提前了而已。” 他本欲直指京师,然而和州兵败至今,他已明白这条路行不通,所以,他给自己重新选了一条路。 去中原东都,洛阳。 他只需在洛阳站稳脚跟,即可得到更多支持,那里是培植政治势力的最好选择,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 骆观临一愣:“那……大将军何以要让葛知庆继续攻打淮南道?” 徐正业:“总要有人分散常阔大军的注意力,以此来拖住朝廷大军。” 骆观临怔在原地。 也就是说……这三万大军,是白白去送死的? 葛知庆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主公重用,得以去打头阵,后续即会有大军跟上,与他一同攻打淮南道…… 殊不知,他领下兵符离开的那一刻,即成为了一颗被丢弃的棋子,与那三万大军一起成为了替徐正业声东击西的弃子。 看着面前神情淡然的徐正业,骆观临心中升起一股近乎悲沉的寒意。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徐正业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观临,成大业的路上,心软乃是大忌。” 骆观临垂下眼睛,许久才应了声“是”。 直到徐正业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去洛阳之事,已经开始筹备,观临可要随我一同前往?” 这句话让骆观临恍惚又回到了与之初遇之际。 那时,对方于月下画舫之上相邀——我欲讨伐窃国妖后,扶李氏正道,救天下于水火,贤弟可愿与我同行? 他彼时闻言心潮涌起,毫无迟疑,即表同行之意,只觉逢此知己,此道不孤。 然而一路至此,他却愈觉茫然了。 他抬手揖礼,垂眼道:“观临不通刀兵,此去洛阳,恐成主公拖累,故愿留守江都。” 徐正业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点头:“也好,此去艰险,你留在江都,我也能更放心些。” 他拍了拍骆观临的肩膀:“江都重地,便暂时交与贤弟了,待我定下洛阳,再令人接贤弟前往同聚。” 骆观临无言,再次拜下。 此时又有人前来求见,徐正业遂离开了此处。 骆观临许久才挪动脚步。 次日,有好友寻到他:“……你怎能自请留在江都?待大将军离开之后,此地便是最凶险之处,你如何守得住!” 又不免叹气:“你即便是与主公赌气使性子,却也不该拿自己的安危……” 骆观临脸色一变:“并非如此!” 什么赌气使性子? 他又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妇人! 至少这次,真的不是。 他只是不想、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前面的那条路,不是他当初想象中的那条路。 骆观临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对好友的劝说无动于衷。 他当初在江都做下了错误的决定,既是从这里开始,便在这里结束吧,他就守着江都,与江都共存亡,哪里都不去了。 存之他幸,亡也他命。 …… “报!” 两名斥候快马回到军营中,带回了军情急报。 他们发现了徐正业大军出动的踪迹,正往寿州方向攻来。 肖旻眼神一震,当即看向常阔。 此乃他下意识的举动,然而他的视线刚落在常大将军身上,即见常大将军看向了闺女,那模样神态,也极其“下意识”。 对此,肖旻已近乎习以为常,但仍不理解,并次次震撼。 而现下是说正事的时候,肖旻也看向常岁宁:“看来徐正业还是要打淮南道!” “打是要打的,不打,怎么声东击西,怎么掩人耳目。”常岁宁:“就看他舍得拿多少兵力来打了。” 那斥候便报,对方兵马统共三万左右。 肖旻刚要说话,只见那少女已经起了身,看着他道:“肖主帅,徐正业既有了动作,为争先机,那便事不宜迟,咱们且照计划行事吧。” “可是……”如此关头面对如此重大关乎胜负的抉择,肖旻难免仍有些犹豫:“常娘子当真笃定徐正业会改道去洛阳吗?” “是。”常岁宁正色道:“徐氏军中有我阿爹安插的眼线,方才我已得密报,徐正业已在筹备攻打洛阳之事。” 常阔:“?” 他什么时候安插的眼线?且是能探听到如此要秘的眼线? 肖旻看向他。 常阔点头:“嗯……” 是的,他的确安插了这么一个眼线……大约是有一回做梦的时候。 常岁宁已取下了兵器架上的短刀,弯身藏于靴侧,直起身之际,抬手接过喜儿递来的黑色披风。 …… 常阔坐镇军中,先派出了金副将与楚行二人领兵迎战徐氏三万大军。 …… 徐正业出兵自寿州攻打淮南道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师。 而再隔十日,忽然又有更为紧急的军情传回。 徐正业忽率十万大军出江都,所往却非是淮南道与京师方向,而是一路北上,已过徐州境! 朝中惊怒之声不断,这贼子表面在攻淮南道,实则竟要取东都洛阳! 看着那报信的士兵,圣册帝定声问:“肖主帅与常大将军如今作何应对?” “回陛下,肖主帅已率大军前往追击!” “追击……”圣册帝闭了闭眼睛,追击二字,便代表着已经失了先机,只能尽力亡羊补牢而已。 “徐正业既已过徐州境,待上了汴水,夺下汴州,便能直指洛阳!单是在后追击,恐是来不及!”有大臣惶然道:“圣上还当立即派兵赶赴洛阳!” 洛阳与京师一东一西,相对而望,绝不能落入徐贼之手! 众声相议应对之策之际,也有人怪罪常阔与肖旻失察之过,也有人开始将责任归咎到了那篇也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的檄文之上。 先前分明是攻打扬州的好时机,却半分实事不做,反而去写什么华而不实的檄文! 那道檄文声称徐正业要在江都自立为王,因此让徐正业被质疑声缠身……或正是因为要破除质疑,徐正业才会突然起了心思,改道洛阳,以证扶持太子之心不改! 且又放下什么“七十三日必取徐贼首级”的狂言,现如今徐正业都要跑到洛阳去了,何谈什么取人首级? 那常家女郎一人名声事小,然而经此一事,大军威信必然也会随之扫地,之后的局面只会变得更糟糕! 她一篇檄文大出风头,然而闯出如此祸事来,将徐正业激去了洛阳,却全然没有善后的能力! 小小女郎,有几分本领和运气,封了个将军,便被冲昏了头脑,做出如此无知举动,常阔却也不知阻拦! 于是,便有人当场论起了常阔“教女不严”之过。 “诸位大人何必如此着急下定论。”魏叔易开口,看向众人:“七十三日之期,如今不是还未到吗?此时下断言,岂非为时过早?”
第273章 是要报复她吗? “为时过早?”一名文臣重重地冷笑了一声:“现如今局面摆在眼前,如不做出应对,而尽将希望放在一位小小女郎随口放出的狂言之上,怕是要为时晚矣!” 若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尽去信那常家女郎的“七十三日”之说,才是当真荒谬至极,只怕亡国之日也不远了! “曲大人此言差矣,并非无名无姓的小小女郎——”魏叔易无视对方难看的脸色,纠正道:“而是宁远将军。” 说着,向上方的圣册帝微揖手:“是屡立战功,为圣人亲封的宁远将军。” 那名曲姓的文臣闻言眼底现出隐晦的不屑之色:“只因其先前有杀敌之勇,便要盲目推崇,就此认定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对的吗?若事事皆可如此混淆对错,岂非轻重主次不分!” 魏叔易面色淡然:“洛阳之危当前,尚无应对之策,诸位大人反要借一篇正当讨伐反贼的檄文,急于定下一位正追击反贼的将军之过,恐怕才是真正的轻重主次不分。” 那年纪长他一轮还不止的文臣涨红了脸:“那敢问魏侍郎,徐正业此去洛阳,是何人之过?” 魏叔易看向他,无声收起了淡然之色,定声道:“自是反贼之过,是徐正业之过。” 又道:“如若应对不力,未能及时定下制敌良策,致使洛阳失守,则是魏某,是曲大人,是满朝百官之过。” 四下微静了静。 又听那青年道:“战况尚未明了,诸位大人何必急于替她人论罪?如若常大将军与宁远将军当真致使洛阳失守,犯下无可转圜之过,事后自有圣人来论罪,届时谁都包庇不得。然而现下战况未明,诸位便要凭一纸檄文将人定罪,此举岂非要令尚在苦战追击反贼的十七万将士寒心?这一战,究竟打是不打,反贼,究竟追是不追了?” 曲平生神色几变。 他身后的那几名崔氏官员,一时也未再说话。 女帝将诸人反应看在眼中。 朝堂之上众声各异,本不是什么坏事,但很可惜,这些声音往往都另有居心,他们都有着各自见不得光的目的,远不似表面听来这般简单浅薄而冠冕堂皇。 如此等时候,她便需要有魏叔易他们,来压制这些另有所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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