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此说来,她倒还手下留情了? “你……”一名洛阳官员怒然伸手指向她:“我等有要令在身,乃是奉李献将军之命,押送这些战俘去往洛阳!” 他们搬出李献名号来,却见那少女态度依旧,甚至又多了两分轻慢:“李献将军为何又要来讨借战俘?此前他带走的那些,还不足够让他拿来审讯吗?” 这似在嘲讽李献办事无能的语气,让那名手臂受伤的武将恼怒非常。 他乃韩国公府家仆之子,名和姓都是韩国公府赐下的,唤作贺善,自幼跟随在李献身侧,异常忠心。 但他多少也有些畏惧于常岁宁的名号,并不想与她起冲突,便强行忍下手臂被伤之怒,与她说明这些战俘的用途是用于祭天,而非审讯。 常岁宁眼底浮现冷笑。 好一个祭天,好一个每日杀两百人,直到平息天怒为止。 每日杀两百人,一直杀下去,雨总有停下的一天,到时便能代表天怒消止,是吗? 她知道,洛阳城中奉仙宫被冲毁,传出了对圣册帝不利的流言,李献此举,便是要制造出另一个流言,去掩盖那一个流言。 为了使自己制造出的流言更具冲击力,便选用了战俘祭祀此等血腥之法,来转移世人的眼球。 且同时又能威慑弹压那些洛阳士族,为彻底清除他们做下舆论准备。 的确是个怎么看都不会出错的好办法。 见她一时不语,贺善忍耐着疼痛,定声道:“此事关乎甚大,还请宁远将军配合我等行事。” 常岁宁看一眼那些被重新控制起来,神情或惊惶或悲怒的战俘们,道:“此事我无法应允,你们不能带走他们。” 什么? 贺善只当自己听错了。 那些战俘们也大多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我曾亲口允诺过他们,降者则不杀。他们虽是战俘,却自有相应的军法处置。”常岁宁道。 一名洛阳官员沉声问道:“宁远将军可知冲撞阻拦祭天之仪,是何罪名吗?” “敢问这所谓祭天之仪,究竟是何人发起?”常岁宁视线扫向他:“是圣人,还是唯恐担上监修看管奉仙宫不利之罪名,急于脱责的诸位大人?” 那官员面色几变:“……宁远将军须知此乃李献将军之意,李献将军奉圣谕处置徐氏余党!” 他说着,向京师方向抬手一礼,道:“李献将军既是奉旨处置徐氏余党,自然便能做主处置这些战俘!” 他搬出了圣人名号,却听那依旧不肯下马的少女淡声提醒道:“可是,我也在奉旨清剿徐氏残部。” “且据我所知,李献将军是奉旨彻查洛阳城中残留的内应而已,而各处徐军残部,则由我负责。” 另一名洛阳官员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强硬问:“如若我等今日定要带走这些战俘呢!” 那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便试试。” 她说话间,身下那匹骏马忽而嘶鸣着扬蹄,似要踩过来,那名官员受惊之下慌忙后退两步,再看,只见那匹马朝他哼哧哼哧喷气。 那官员一时面上无光,神色难以名状……他竟被一匹马给吓唬并嘲笑了!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只听那马上的少女再次开口,口吐嚣张之言。
第296章 我不会食言 “这六万战俘,乃是我自汴水一战带回,他们是我军中的战俘,尔等也好,李献将军也罢,皆无权处置。” 贺善几人脸色僵硬间,那道声音最后无比明确地说道:“谁人若想将他们带走,大可向圣人讨一道圣旨来,我见圣旨,自然不会阻拦。” 向圣人讨圣旨? 那两名洛阳官员面色几变。 莫要说如今水患挡道,要想去京师请旨,一个来回最快也需十日余……到那时,雨水说不定已经停了,他们的过失也已然酿成,杀再多战俘也都已经晚了! 况且,圣人怎么可能会为此事明言下旨? 虽说是杀战俘,但以活人祭天,免不了会遭有心之人诟病,他们紧急之下采用此法无可厚非,但若由圣人公然下旨昭告天下,岂不是明摆着给人做文章攻讦圣人的机会? 帝王要得人心,要免去诽议,许多话便注定不能亲口说出来,许多事便需要借臣子之手去做。 他们疯了才会为此事去向圣人请旨,圣人疯了才会答应为此事下旨! 想到被冲毁的奉仙宫,想到那些趁势滋生的谣传,其中一名洛阳官员不禁咬牙。 只有将此次水灾的祸源转接到这些战俘身上,才能彻底平息那些对圣人不利的传言! 这些人只是战俘,死便死了,为何不能杀? 这位宁远将军在战场上杀的人还少吗? 所以,她究竟是为了保下这些无关紧要的战俘,还是年轻气盛不分轻重,仗着几分军功,存心想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有意给他们找不痛快? 依他们看,更像是后者。 历来这些以军功成名的武将,乍然间被捧的高了,便总会沾染上自认威风、实则不可理喻的蛮横之气! 面对她此时这不可理喻的请旨之说,贺善定声质问道:“……宁远将军难道不懂此事轻重吗?” “你算哪根狗急跳墙之下踩歪的葱,也敢张嘴质问我家将军知不知轻重!” 荠菜驱马上前两步,来到常岁宁身侧,竖眉斥道:“我家将军在汴水冒死杀敌时,你还不知缩在洛阳城哪个犄角旮旯里呢!我们将军乃是汴水之战最大的功臣,岂轮得着你这无名小卒来呼三喝四!” 荠菜脑袋相对简单,但她如今信奉一点,既穿上这身盔甲,军功便是她们最大的底气。 贺善闻言面色沉下,他身侧的一名洛阳官员忍无可忍,拿手指向荠菜:“哪里来的无知泼妇!” 荠菜冷笑一声:“我是无知,几位大人倒是什么都知晓,包括早在这场雨变成洪灾之前,我家将军便曾令我等星夜疾驰至洛阳,让洛阳城早做准备,是你们不曾放在心上,未有及时应对,才害得奉仙宫第一时间被冲毁!” “你们不想担此责任,便妄图将罪责推到这些战俘身上,让他们拿性命替你们补这烂窟窿,这哪里是什么父母官,分明阎王爷来了都得给你们让座儿!” 她想不到更深一层的洛阳士族争斗,却也因此,气死人的效果更佳。 “……简直一派胡言!” 面对荠菜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话,那两名洛阳官员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很快,他们即摆出“不与无知泼妇相争”的姿态,转而看向常岁宁。 “宁远将军任由这妇人口吐无知诋毁之言,莫非这妇人之言,也正是宁远将军之见吗?”问话的官员一字一顿,面孔肃严,摆出官威来,再一次提醒常岁宁此中“轻重”。 然而他释放出的威压,却好似根本无法靠近影响那马上的少女分毫。 常岁宁看着他,纠正道:“她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她乃我麾下有功军士。” “我想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军中自有军规在,此等大肆杀俘献祭之举,若非见圣旨示下,我绝不可能放人。” 她抬眸扫向几人身后带来的人马:“至于想以其它可能带走他们,诸位如若有心,也大可一试。” 她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何武虎等人,即刻拔刀以待,周身散发出匪气未除的凶神恶煞。 那些围到她身侧的将士们,皆纷纷戒备起来,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那两名官员见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面色青白交加。 “诸位有心要试吗?”那马上的少女竟然朝他们笑了一下,鼓励道:“常言不是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 这一笑让那两名官员只觉后背发凉,如芒在背。 只怕有心人?只怕有心人……变作无命人! 他们又不是眼看刀抵在喉咙上了还要上前的傻子。 其中一名官员拦下不满的贺善,冷声道:“……既然宁远将军今日不愿行此方便,我等先行告辞便是!” 说着,便甩袖离开了此地。 “就这样走了……要如何向大将军交代!”离开了常岁宁的视线后,贺善沉声道。 “贺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小女娘作风蛮横得很,万一当真动起手来……” “……”捂着胳膊的贺善看向自己手臂上插着的那支箭……什么叫万一动起手来,不是已经对他动手了吗! 不仅敢对他动手,还敢大言不惭让他家将军去同圣人请旨。 果然是立了些功劳,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对方此举便也等同间接得罪了圣人……如此自大忘形的蠢货,且看她能得意几日! “贺将军自是不必与她一般见识,且先治伤要紧。”另一名相对镇定的官员冷笑着道:“须知这军中真正主事之人,且还轮不到她来做。” 这句话提醒到了贺善。 差事要紧,他是暂时不必同这小女娘争什么高低,小小女娘不知轻重,肖旻却总该知晓! 他立时吩咐手下,去打听肖旻此时人在何处。 另外,又遣一行快骑,先行回洛阳向李献禀明此事。 常岁宁从归期背上跳下来,脚下溅起泥水。 白校尉上前,压低声音,将那些战俘夺刀反抗的经过与她言明。 那名被贺善一箭刺穿胸口的战俘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 常岁宁走向那群被控制起来的战俘面前,问:“谁是方才带头夺刀,挑起暴乱之人?” “是我!”那名双手被绑缚在背后,身形魁梧的男人毫不迟疑地承认。 常岁宁看着他:“你叫什么?” “黄三!”男人长满晒斑的脸庞紧绷着,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竟试图向她解释道:“是他们先射杀了顺子,我们只是不想死而已!” 那少女脸上并不见同情之色,平静道:“但你身为战俘,挑起暴乱,即为触犯军规。” 男人死死咬着牙,心中再无妄想。 他闭上了眼睛:“此事全是我带头,要杀就杀我一人!” 那道不带感情的清亮声音响起:“责军棍二十,以儆效尤。” “是!” 男人怔神间,已被拖到一旁,按在了行刑的长凳上,直到一记军棍落在他身上,疼痛感传来,才让他顷刻回神,闷哼出声。 常岁宁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受罚。 战俘也好,将士也罢,只要身在军中,便要紧守军规。 正如士兵间摩擦斗殴,动手的原因并不重要,若“无错”的一方便可不必受罚,则人人都会存有侥幸心理,去试探军规底线。 军规是不容试探和挑衅的。 哪怕她知晓这些战俘的反抗之举是被贺善等人逼出来的,她也需要做出惩戒,用以维护军规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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