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久的囚禁,被毒打,被取血,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对方最后的一丝理智,终于还是在今日被击溃了。 【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他们明日再来取血,我们都撑不住的】 【不对,你可以,你虽然不说话……但你活得最久,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吧!】 【不,你不会救我的……你会害死我,如果明日一定要死一个,肯定是我!】 【你不会救我的……】对方哭着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变得混沌疯狂,于是朝他扑来,从失控挥打变成癫狂的撕咬。 一动不动的他,终于将对方压扑在笼中,死死锁住对方的喉咙,直到对方粗重混乱的呼吸彻底消失,笼中归于寂静。 他能活得久,在于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他会谨慎观察每个人,他会拼命咽下一切可以吞下的食物,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成为看起来最弱的那一个,因为看起来虚弱将死之人没有养着的必要,会被“优先”放干所有的血。 不单如此,他还会静观那些人试图逃跑、打斗,必要时他甚至会暗中推波助澜,因为犯错和不安分的人,也会被“优先”处理掉。 在这小小的一方铁笼天地中,他是唯一能够冷静摸清一切规则的人,他在这里目送许多人死去,也因此积累下了最实用的求生经验,但这些都用不上了,现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他终于还是要死掉了。 但这场他眼中的“必然”,却在那个夏夜里,因为一行人的闯入,而忽然被改写。 那行人举着火把快步走了进来,火把凑到笼子前,来人被笼中狼藉可怖的他吓了一跳。 他听到那人说——【殿下,还有人活着。】 【殿下】是谁? 他只往笼中更深处缩去。 直到笼门被打开,他透过自己眼前蓬乱的头发,看到很多人走了过来,那些人很快又让到两侧,一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走来,微弯身瞧了瞧他。 那少年有一双极湛亮幽静的眸子,周身贵气天成,与此地的阴暗潮湿,闷热腥臭格格不入。 【出来吧。】对视片刻后,那少年开口,是清晰的关内官话。 片刻后,他拖着脚上的锁链,小心翼翼而又防备地挪爬出来。出了笼子,他仍在跪趴在地,而不敢贸然直起身子,因为在他的求生认知里,那是挑衅的,也是危险的。 他听到那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多大年纪?被关在此处多久了?】 他拿艰涩喑哑的声音答:【蒙烈,甘州罪奴,二十岁整,自十二岁被带到此地,已有八年。】 片刻,他听那少年对身边人道:【常副将,他好像很厉害。】 那被唤作常副将的人“嗯”了一声:【被关八年头脑还能如此清晰,是个心性坚韧之人。】 不多时,一名士兵将那为首的道人拖了过来,那道人挣扎求饶,说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 【把他杀了吧。】 听得少年这句语气如常之言,他怔怔地抬眼,看着那把递到自己面前的剑,视线再往上移,他见到那少年转头看了眼笼中的尸体,又与他道:【替自己,也替他们报仇。】 那一刻,他倏然震住,那句“也替他们报仇”,似同一句有力的恩恕,消解了他求生之下的诸多恶行。 他颤颤地接过那把剑,笨拙地将剑拔出,他双手紧握着上前,刺穿了那道人的胸膛,温热的鲜血迸溅。 他再次跪伏在地,双手将那把剑高高捧起,还给它的主人。 他赤足跟着那少年离开此处,出了暗室,外面正值黑夜,但有皎月与繁星,风声与虫鸣。 他的眼泪忽而无声汹涌,紧绷了八年之久的警惕与麻木在此一刻被卸下,眼泪冲去旧日血污,他看向前方那少年在月下轻盈地跃上马背,抓起缰绳之际,对身侧之人道:【天亮后,让甘州知府来见我。】 说着,看向他:【把他也带上吧。】 再之后,他便成了孟列,成为了那少年背后的亲卫之一。 他迅速生出了新的血肉,他拼命地去学习一切新的事物。数年后,他便得以由暗处走到明处,为殿下经营起了登泰楼的前身,负责搜集及传递消息。 得知殿下是女子之身的秘密,很突然也很偶然,但那对他来说不重要,是男子还是女子不重要,是对是错不重要,只有殿下本身才重要。 自甘州那个夏夜,从铁笼中脱身之后,追随效忠殿下,便是他此生唯一要做的事。 所以,当殿下说要解散情报楼时,他没办法奉命,于是殿下给他留下半枚令牌,让他在京师等候。 他等了三年,等回了殿下的死讯。 但他仍不认为那是结束。 曾经被囚禁的那八年,让他对西域一些古怪的邪术有所了解,于是他远赴西域,固执地去寻求秘法。 天女塔建成,常阔从北狄带回了殿下的遗骨,崔大都督寻到了塑像之玉,无绝启阵……他们拼拼凑凑着,试图为殿下铺一条回家的路。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无绝死了,阵法便无用了。 可这仍然不会是结束! 孟列自梦中转身,张开眼睛,猛地自凉榻上坐起身,眼神恢复了坚定。 他要再赴西域,不,不止是西域,他会走遍大盛,重新去找寻新的秘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公在上,当不吝赐予以己身护万民的殿下一线生机! 孟列仰望夜幕天穹,似在祈求上天怜悯,又似怀有不惧与天意相争之决心。 次日清晨,他即离开了大云寺。 他坐在马车中,打开了携带的箱笼,他在大云寺住了足足半月,少不了要随身携带衣物及文房之物。而此刻,他打开那只盛放纸笔书卷的箱子,里面却多了一只来时没有的匣子。 那匣子上蒙着黑布,孟列再三妥善安放,适才重新将箱子合上锁好。 他在车内闭眸养神,已做好了今日便动身离开京师的准备。 当年的经历让他锻造出了超乎常人的戒备与坚韧,却也让他很难再去相信他人,他防人之心极重,骨子里淡漠冷血,纵然待常阔等人却也不敢尽信。也因此,这些年来便一直孑然一人。 一个人也很好,无牵无挂,他大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纵然死在途中,却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孟列回到登泰楼,便让贴身仆从收拾行李。 见他不再像先前那般消沉无望,仆从悄悄松了口气,也不多问他要去何处,只转身捧来这些时日各处送来的书信等物。 仆从收拾行李的间隙,孟列将那些书信挑拣了来看,先是乔央的,乔央在信上与他说起了“阿无”,并邀他前去一观,还信誓旦旦地与他保证,若他见到那狗崽,定也会相信转世轮回之说。 “……”孟列拧眉目露嫌弃之色,把信丢到一旁。 他将各处情报运营的密信也一一过目处理妥当,这些年来,他不曾荒废了登泰楼的真正作用。 最后,孟列才看到还有一只梨花木匣子,打开来看,只见其中有一只巴掌大的方正锦盒,和一封书信。 或是因信封上书着的【孟列亲启】四字的字迹太过熟悉,他下意识地先拆看了书信,先看落款,见是常岁宁所写,心中有一瞬失落,却又在意料之中。 常家那女娃擅临摹殿下笔迹,他自也是知晓的。 挥去那难言的失落之感,孟列才去看信中那过于简洁的内容,信上说有要事与他相商,却未直接明言,而是道,待他看罢信物,回信之后再行详说。 孟列敏锐地察觉到这封信的来意是为了“探路”。 常家女娃在他这里探什么路? 信物又是何物? 孟列思索着拿起那只锦盒,打开后看清其内之物的一瞬,神情猛然凝固。 他不可置信地拿出那半枚令牌,片刻,陡然转身走向内室,旋开室内机关,动作稍显急乱地取出自己的那半枚令牌—— 而后,他迎着窗外炙热的日光,将两半令牌缓缓合在一起,直到它们互相补全对方的残缺……果然丝毫不差! 这正是殿下当年与他一分为二的信物! 殿下当年曾说,之后若有事吩咐他,便会使人拿另外半枚令牌来见…… 曾几何时,他一度要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另外半枚令牌出现了! 但他旧主之物,怎会在常家女娃手中? 是殿下当年留给她的?还是另有其它内情? 孟列又急忙去看那封信,再看到那一行【回信之后,再行详说】,当即就道:“……风信,取笔墨来!” 仆从闻声刚进来,却又听孟列道:“不必了!行李可备妥了?” 见仆从点头,孟列立刻抬脚往外走去。 回信太慢,且此事紧要至极,他要去江都,先去江都! 孟列坐上马车离开京师之时,正值正午。 国子监内刚放了课,乔祭酒回到住处,和往常一样,先去抱了抱狗崽。 用饭时,也在身边给狗崽单独备了个座位,并在狗碗里倒好羊奶。 乔玉绵在医堂里,乔玉柏则和同窗们一起,兄妹二人午间都不回来用饭,此刻饭桌上只有乔祭酒夫妇二人,王氏看着丈夫照料奶狗的离谱举动,已经习以为常。 给狗崽倒好羊奶后,乔祭酒给自己浅斟了一盅酒,嗅了嗅酒香,再看向埋头喝奶的狗崽,叹道:“早跟你说本本分分做个好和尚,非不听……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阿无”恍若未闻,专心喝奶。 而远在千里外的无绝,却打了结结实实的喷嚏。
第363章 人嫌狗厌 无绝被这个喷嚏震得胸腔发疼,捂着肋骨“哎哟”了一声,一抬眼,正见一旁捣药的童子嫌弃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靠在藤椅中乘凉的无绝,多少被这白眼刺激到,气道:“……你这顽童怎这般无礼,我好歹是你师伯!” 说着,转身向来人告状:“师弟,你这教的是什么徒弟?” 来人着广袖道袍,木簪束发,四十岁出头的模样,闻言并不帮无绝训斥徒弟,而是道:“师兄既然清楚此中问题缘由在于自身,又同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在于自身?我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我!”坐在藤椅里的无绝气得吹胡子拍腿,满脸不服。 “……”那道人见状叹气提醒道:“师兄切勿如此,这般无理取闹之态,倒显得愈发惹人憎恶了。” 无绝拍大腿的动作一顿,面露痛苦之色,往椅背上重重一倒,仰天哀叹起来。 那童子缩着脖子道:“对不起,大师伯,我不是存心的……” 他先前与这位突然找上门来的大师伯初次见面时,就觉得对方很不顺眼,之后无论大师伯干点什么事,他总会无端心生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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