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夫人却越咳越厉害了,云回忙询问:“母亲可是被火烟呛到了?” 娄夫人去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落下了体弱的病根。 “此处烟大,时辰也不早了,夫人不如回去歇息吧。”作为客人的常岁宁开口劝说道。 寻常这般时辰,娄夫人必然早已歇下了,今日是因为陪着她。 娄夫人知道自己的身子,也并不逞强,笑着点头,又叮嘱一句:“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明早一起用罢朝食再走……” 常岁宁与她笑着点头。 霍辛陪着娄夫人一同离开了此处。 常岁宁也拿手腕挡在唇前,咳了一声。 “今日的烟花似乎格外呛人——”见她咳嗽,云回连忙提议着问:“你要是不舒服,那咱们不放了吧?” “应当是掉进池水里的那一支……”常岁宁说话间,抬脚出了亭子,朝池塘走去。 云回快步跟上去。 越是靠近池塘,那呛人的气味便越是浓重刺鼻,被踢进池塘中的那一支烟花筒已经没了火光,却有阵阵浓烟升腾着。 常岁宁掩着口鼻,看着那遇水后产生的浓浓烟雾,眼中有思索之色。 “可是有什么不对?”云回在旁问。 “能否再投一支烟花丢入水中?”常岁宁道:“我想看看。” 云回:“……点燃后投入水中?” 常岁宁点头。 云回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即让人照办。 横竖这烟花也是放给她看的,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一支烟花筒点燃了引线,待将要引炸之际,云回看准了时机,把烟花筒踢向池水。 “嘭!” 烟花在半空中开始炸开,银色的花火喷洒,如星辰般跌入水中。 筒中的火药需要时间燃尽,在水中也短暂地炸了一下,火光零星漂浮间,即有浓烟窜起,空气中满是硝烟弥漫的呛人气味。 “如何?可还要再扔几支进去?”云回问。 常岁宁摇头:“不必了。” 再这么扔下去,这园子只怕也该扔了。 见她盯着水面看得入神,云回试着问:“好看么?” “好看。”常岁宁认真点头,片刻,转过头来,眼睛里多了一丝亮晶晶的笑:“云回,多谢你。” 云回“噌”地一下红了脸颊,幸而有夜色与浓烟遮掩:“这有什么,放个烟花而已……” 下一刻,只听身侧少女说道:“我这大半年来总在想一件事——” 大半年?他和她刚好大半年没见了……云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屏息静听。 常岁宁继续往下道:“自黑火药问世以来,多半便只用于丹药之道外……而自我朝起,方才投用至战事之中,但也几乎仅限于火箭助燃。” 云回:“……啊?” 他的脑子一下没能收得回来,费力地接收着她话中之意。 “一件东西的用途,若只看到一种,大多时候我们便会默认只有这一种用途,因此局限在,其它用途的开启,便总是很偶然——”常岁宁道:“譬如火药,从岐黄炼丹之术,再到制成烟花……所以我想,它在战场上的用途,难道当真仅止于助燃火箭吗?” “纵观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事物更迁,可知无数崭新事物的发生,总是在无形间的碰撞中出现,譬如当下——”她抬手,指向池水上方的烟雾,眼中现出顿悟之色:“所以,火药不单可以拿来助燃。” 云回有些怔怔地看着身侧少女,竟觉她眉宇间的神采比身后的烟花还要夺目,他不禁问:“你借此想到了什么?” …… 次日早,常岁宁用罢早食后,便与云家人告别,和荠菜与曾浣会合后,即离开了和州城。 出城后不远,一行人马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无绝打起车帘,往外看去:“怎么突然不走了?” 他昨日是跟着常岁宁一同进了和州刺史府的,但他有伤在身,又不愿抛头露面,便一直只在客房里用饭歇息。这么两顿饭吃下来,饿扁了多日的肚子总算鼓起来了,人瞧着也精神了些。 但很快,无绝就精神不起来了。 常岁宁一行人停下,是因有人接到消息,早早等在此处,要一同上路。 无绝的马车帘子刚掀起来,下一刻,就有一道人影挤上了车。 无绝还没看清是谁,便被挤的往里挪去,一边问道:“老人家您哪位啊……?” 话音落,人已在他对面坐稳,理了理衣摆,抬起眼睛看他。 看清了那张脸之后,无绝赫然瞪大了眼睛:“老……老孟?!” 要不是这幅神态一点没变,说是老孟的爹他都信! “这才多久未见?你……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无绝大感震惊,压低声音道:“莫非那阵法对你也有反噬?” 又道:“不应该啊……你只是经个手而已,怎么着也反噬不到你身上去才对,这阵法再邪门,却也不带这么讹人的……” 孟列冷眼瞥着无绝,冷笑一声,没说话。 见他这般态度,无绝稍显心虚地问:“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孟列再一声冷笑,终于开口:“殿下都说了错不在你,我又能说什么。” “殿……”无绝愕然片刻,压低声音凑近问:“你都知道了?殿下都告诉你了?” “我就说你怎么也突然来了这淮南道呢……这是大喜事啊!”也不管孟列搭腔与否,无绝兀自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地道:“现如今咱们一家老小团聚,多好哇!” 孟列懒得搭理他,干脆闭目养神。 无绝却半点不冷场:“那你此来和州,是亲自寻我来了?” 语气中隐隐还有些感动。 孟列睁眼看他,到底是皱起了眉:“我倒要问你,好端端地在作闹些什么?明知殿下日理万机,还让她如此为你挂怀奔波,你于心何安?” 无绝叹口气:“看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马车颠簸晃动,将二人的低语声碾散开,而没有被他人窥听到的可能。 无绝将自己身上的种种阵法反噬,都说给了孟列听,只是略过了“续命之法”和师门数十年前的那场布局,一则,此乃天机所在,若叫老孟知晓,对老孟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二来么,那阵法看似是老孟寻回的,只要他不说是师父冥冥之中的安排,老孟就还会对他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毕竟明面上看,他可都是按老孟的安排行事的! “你的意思是,你短时日内,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孟列印证着问。 擅长卖惨之道的无绝咳嗽了两声,叹息道:“应是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只是注定要遭天下人厌弃罢了。” 孟列:“这倒也没什么。” 就在无绝以为他要安慰自己时,又听他拧眉正色道:“毕竟你原本也不是很招人喜欢。” “……”无绝顿觉心口隐隐作痛,哎哎哟哟地扶着额头躺了下去。 孟列好笑地扫他一眼,总算语气稍缓:“行了,殿下活着,你也不死,这就很好了。” 这缓和下来的语气里,有一种神似于“母子平安”的庆幸。 无绝想了想,他守着那阵法,一守就是十多年,不就跟孵蛋似得吗?好在是把殿下给平安孵出来了。 无绝躺在马车里,把手枕在脑后,略显得意地晃了晃脚,“嘿”地笑了一声。 他可真能耐啊,那么大一个殿下呢,说孵出来就孵出来了! 一行人马行路一日半余,顺利回到了军中。 “可算是回来了啊!” 入得帐中,再无他人,常阔满眼欣慰之色,拍了拍无绝的肩背:“……就是瘦了,得好好养一养!” 说着,扯过一旁准备好的东西,塞给无绝:“来,给你这个……” 无绝捧在怀里,讶然笑着问:“……还给我裁衣裳了?” 突然这么体贴,都不像老常了!
第385章 戴假髻,熬羊汤 常阔一手捋了捋炸哄哄的胡子,笑而不语。 无绝隐约觉得手里这衣裳不像新衣,遂拎起来细看……竟是条做饭用的围裙! 好么,他这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回来,刚进家门,就把围裙给他系上了……老馋鬼不比阎王爷仁慈到哪里去! 无绝攥着那条围裙正控诉常阔之际,只听孟列道:“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无绝转头看过去——别是给他抬上来一只刚剥好的羊吧? 自身不重口腹之欲的孟列,倒也不会这般为常阔的馋虫思虑,他让心腹取来了一只匣子。 无绝将围裙搭在肩上,腾出手接过那只匣子,打开之际,乍然看到匣中之物,吓得险些将匣子丢了出去——猛地一看,还以为是谁的项上人头! 幸而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很轻,理智上可知是多虑了。 无绝将东西拎出来看,只见是一顶假髻。 上手摸了摸,手感逼真,料想应是真发所制。 孟列那名心腹送来匣子后便退了出去,帐中只四人在,说起来话便没有太多顾忌,只是声音仍压得足够低—— “你今后既要时常出入殿下身侧,便不好再以过往僧人形象示人。凭你自己是长不出几根头发来的,往后在人前将它戴上,可免去诸多麻烦。” 听着孟列此言,无绝只得点头,这假髻做得很是不错,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做都做了,为何不做一顶全黑的呢?” 他手上这顶是花白的,若换作全黑,就此拥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发髻,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俊俏! 孟列淡声道:“花白发色与你更为相称,更显沉稳。” “谁说的,我分明……”无绝话说一半,视线瞟到孟列那头花白的发髻,声音顿时一滞……哦,他明白了,这是在变相地让他赔头发呢! 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嘴上说着不怪他,处处挟私报复……多么阴险歹毒的用心! 无绝心中不忿,但自知理亏,面上只能笑着提议:“老孟,不然你也弄一顶来,咱俩都佩上一顶全黑的……瞧着多精神呐!” 孟列的声音更淡了:“不必,我如今这般老了十岁不止的模样,倒是更方便掩藏原本身份。” 无绝:“……”搁这儿故意戳谁的心窝子呢! 横竖就得陪他一起老呗! 无绝又认真看了看手中的假髻,再看看孟列的头发,竟觉花色深浅都如出一辙……这老孟,怕不是数了自身白发的数目,叫人一比一仿照出来的吧! 无绝暂且忍下,不甘心地将这顶假髻戴上。 等老孟回京后,他再去求殿下,给他造一顶全黑的! 戴上花白假髻的无绝,当日便来到了常阔最希望他来到的工位前,系上围裙,大熬特熬了几大锅羊汤。 当晚,吕秀才的算盘都快敲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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