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点以为自己避无可避之际,他忽觉左右的禁锢突然消失—— 下一刻,一只手从后方握住他的手臂,借着水中浮力,将他往后拽去。 阿点下意识地看着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而有力。 同时,那只手的主人越过了他,将他挡在身后的瞬间,反手持短刀,快速利落地划开了那名倭军的脖颈。 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阿点喜极而泣:“殿下!” 让人把常阔先带上船,跟随常岁宁上前的元祥听得这声呼喊,短暂地愣了一下,阿点将军喊常娘子什么? 是他听错了吗? 但阿点的神智本就不同于常人,又值此危急情形之下,元祥来不及细究,赶忙加入了杀敌之列。 他上前时,只见前方倭军,凡失去了行动能力,往水中分散坠落而去的,竟已有七八个! 这才多大会儿工夫? 看着那在迅速被染红的海水中,一路往前游杀而去的少女背影,元祥实在没忍住呆了一下。 目之所见,那少女杀伐果断,招招致命,于水中杀人的身法格外灵巧。 须知水中对敌,动作会因阻力变得滞慢,但仔细看来,那少女的动作甚至比那些熟知水性的倭军更要快上近一倍之多! 那些倭军在她手下,似乎成了束手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一片血雾中,直到眼见常岁宁一手从后方环绕,猛地拧断了一名倭军的脖子,颈骨断裂的声音响起,元祥才蓦地回神,游扑上前。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在京中,常娘子醉酒跌入池塘那回……他家大都督能保住性命,也称得上实力过硬了!
第402章 她才是最大的杀器 常阔被带到船上时,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清祖师在上……怎么伤成了这幅模样!” 见到浑身是伤,生死不知的常阔,这些时日在船上吃橘子吃的脸都黄了的无绝,此刻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回来,心慌不已地道:“快,船上都有什么药,都快快给他用上!” 话音刚落下片刻,只见又被捞上来一个,这个要好上很多,好歹是有意识的—— 阿点肩上,背上,手臂上都受了伤,但他头一件事便是扑到常阔身边,哭着喊:“常叔,您别死!” 他都没跟上呢,到时谁来背常叔! “放心,你常叔他暂时还没死呢。只是他这个人一贯好面子,你这么个哭法儿,万一叫他觉得不死一遭实在下不来台,可如何是好?”无绝安抚道。 阿点哭声一抽,再不敢让自己有半颗眼泪掉出来。 无绝让人先给阿点止血,自己则快步出了船舱,去看海面上的情形。 唐醒已指挥船只,围上前去接应入水搏杀倭兵的常岁宁与元祥等人。 他们一路上且走且反杀挡路的倭兵,船只,兵服,军械,都是抢来的。饶是百般小心行路,也仍是几经生死凶险,才总算得以于今日逆风赶回。 唐醒看向前方激烈厮杀的两军,虽仍隔着一段距离,仍能听得到震耳欲聋的惨烈拼杀声。 此刻的战况中,倭军明显居于上风,而盛军则是被动防御的一方。 战船号角齐鸣,火箭飞射,残肢血雾横飞,不断有士兵惨叫着掉入海中。 一向好战嗜杀的吉见扶,率一支船队攻打头阵,于两军近战之际,他提着一名亲手斩下的盛军头颅,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拿语调生硬的盛语,高声喊道:“常阔已死,愿意降服我倭国者,可以不死!” 他们攻破此处已是必然,大盛土地如此广阔,来日需要有大量盛奴的存在,来为他们倭国效力! 随着吉见扶此言,四下的倭军皆在高呼着“常阔已死”的“事实”。 “我大盛泱泱大国,岂有道理降于卑劣小族!” 金副将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震声高呼道:“倭人卑劣至极,常大将军为顾全大局,为换回俘兵,为安军心,为全大盛尊严,明知有诈,仍不惧应战!” “当下常大将军尸骨未寒,我等若逃,若降,便枉为人也!” 金副将显然已经信了倭兵口中的常阔已死之言,这般局面下,由不得他不信。 常阔的死讯很快蔓延传递,四下无不悲愤至极。 “众将士们,随我为常大将军报仇雪恨!” “今日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死守此处!活下来的将士们,可候主帅归来!” 常阔临去前的那句“三日之内,主帅必能赶回”,回响在每个将士心头。 盛军士气激愤,一时间无人肯降。 然而倭军的气焰却更为嚣张,许多倭兵也已信了常阔已死的高呼,至此,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座大山彻底被移去。 在他们眼中,出身玄策军,曾为盛太子左膀右臂的常阔才是此战最大的威胁。 至于那个虚名大于本领的主帅,莫说此刻她根本不敢出面,即便她敢现身,也根本不足为惧!同样要被他们杀了祭旗! 因而,在许多倭军将领眼中,常阔是蠢笨不堪的,明知答应比试与送死无异,却还要为了所谓信义尊严出面,保全了尊严和士气又如何?他一死,盛军便如无头苍蝇……难道他真指望他那乳臭未干的女儿来支撑大局吗? 当下,常阔已死,大患已除,便真正是他们大举攻入大盛之时了! 吉见扶当众宣称,要以盛军首级记军功,每取一名盛军头颅,待攻入江都后,便可拿来换十两黄金,及一名大盛奴仆。 若能斩杀盛军将领,奖赏则翻百倍,另赐房屋良田。 言辞间,俨然已然将江都视作了囊中之物,并在商议着要如何瓜分了。 那些倭军听得这些奖赏,眼睛都在放光,口中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吉见扶带领着一队亲兵,杀上了盛军的一艘战船。 金副将带人竭力抵挡着,却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吉见扶杀了守旗的士兵,跨上了最高处的旗台,挥刀砍向那笔直的旗杆,口中猖獗地奚落道:“常阔已死,这无用的常家军旗也该一并消失了!” 他手中倭刀高高扬起,拦腰砍在旗杆之上。 然而那坚固的旗杆倒下之前,他却更先一步从旗台上方跌落了下去。 在吉见扶落刀之际,一支破空飞来的弩箭,忽然刺穿了他的左肩。 下一刻,一道自侧方出现的黑影,身形如风,踩着船栏,纵身跃到旗台上方,抬手握住了即将从中折断倒下的军旗。 那道自侧方忽然出现的身影,身穿黑袍,未着盔甲与首铠,因此那张年少而如新雨海棠般秾丽的面庞,便更为清晰地出现在了周围人等的视线当中—— “……主帅?!” 正与倭军厮杀的金副将猛地大怔,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从旗台上方摔落的吉见扶,也认出了来人。 “原来是盛军主帅……”他咬牙折断肩头的箭矢,甩开部下的搀扶,拿起刀,站起身来:“来得正好,刚好来得及与你父亲共赴黄泉路!” “上次,让你从我刀下逃过一命,这回,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拿倭语说着,眼神凶狠地拿手中的刀指向了旗台上方的少女。 居高临下而立的黑袍少女,侧首看向他,微湿的眉眼间,却是上次交手时他不曾见过的冷冽颜色。 对上那双近乎睥睨的眉眼,吉见扶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异样的危险,但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被他拦腰斩断的旗杆,此刻上半段连同军旗,被少女握在手中,竖在身侧。下半段光秃秃的旗杆,则仍然插立于旗台之上。 此刻,那下半段旗杆被那黑袍少女忽而抬腿横劈扫断,半截旗杆飞起,被她抬手接住,而后蓦地呼啸着向他飞袭而来—— 带着断裂利刺的坚硬旗杆如同一截长枪,一瞬间精准无误地刺透了他的喉咙。 此前那名在他眼中争强好胜,并被他所伤的少女,此时甚至未屑与他多言一字。 她只是这样随手杀掉了他,甚至不曾拔剑。 吉见扶张了张嘴巴,却有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手中长刀跌落,试图捂住喉咙,却颤栗倒地。 此刻笼罩他的,除了濒临死亡的恐惧之外,还有另一重不知名的未知恐惧。 吉见扶的手下也如同见了鬼一般,惊得连连后退。 常岁宁抬手,用力地将半段旗杆重新插入了脚下的旗台之中。 她身上黑袍湿透,扎束起的马尾也因被水浸湿而显得凌乱,但这些皆不损她周身杀伐凛冽的气势。 她此刻站在那里,在无数盛军眼中,便如同从天而降的救星,亦如迟来的朝阳终于破云而出。 “快看……那是主帅!” “主帅回来了!” “末将参见主帅!” 激动振奋的山呼声依次传开,从一艘船上,传递到另一艘更远的船上。 与常岁宁临近的七八艘战船之上,因吉见扶之死,及元祥等人的突然加入,让许多倭兵暂时选择退却观望回禀,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常岁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众将士的耳中—— “你们以三万之力,在此抵挡七万倭军多日,堪称难得,是为可敬之师!” “你们日日勤练,无一日懈怠,你们随我杀过徐正业,收复江都,每入一城,皆得百姓夹道相迎,你们每个人,都是百姓眼中的英雄!” “而我们的亲人和百姓,此刻皆在身后祈盼捷讯,你们此时站在这里,集自身所能与万民之念,便是整个大盛最精锐的水师!绝不输当年的玄策水师半分!” “此战仍未结束,故而你们要牢牢记住,你们谁都不弱,倭军凶残,那就比他们更凶残!倭军嚣张,我们便要比他们更嚣张!” “同样是人,皆是血肉之躯,而我大盛士兵身高体魄,远胜尔等小小倭贼!今在我大盛海域之内,又岂容他们作祟肆虐!” 海风掠起少女腮边一缕凌乱的乌发,她立在军旗旁侧,身姿挺拔如竹,眉眼间俱是杀敌之决心:“众将士听令——” “末将在!” 为首的金副将抱拳单膝重重跪地。 其余将士也立时响应,应和声铺天盖地。 “黄海辽阔,可做吾等埋骨之地,却不可叫倭贼践踏半分!”少女的声音清亮决然:“我常岁宁在此与诸位起誓,此战虽艰,却必胜!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去,但我可以向你们允诺,此战之后,生者领功进爵,死者一一追封,福泽庇护家眷后族,英魂永存史书之上!” 少女语落,挥剑斩断一缕飘散的发丝,以表立誓之心。 她最后一字一顿地道:“故而今日此时,请诸位随我守好国门,克杀倭贼,护卫吾等身后大盛疆域!且以不折之志,建不世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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