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给予他们最大的仁慈,便只有:“我大盛乃礼仪之邦,大可叫他们死的痛快一些。” “是!” 至此,三千俘兵亦尽除,此战歼灭倭军,近三万人。 那些或自行逃离,或随藤原麻吕溃败而去的倭军,约也有三万余,而其中伤者至少过半。 与倭军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八虎,此刻仍旧精神抖擞,向常岁宁请示着问:“主帅,可要乘胜……嗷!” 他话未说完,便被何武虎猛地踩了一下脚背。 何武虎瞪大了眼睛,满含警告,上回就是七虎那龟孙没眼色,害得他跟着挨军棍……他的屁股也是屁股,不能总是遍地开花! “伤兵全部留下,另留三千人在此清理善后——”常岁宁道:“其余人等,原地歇整半日,备足水粮,以待随我前去击杀倭军残部,取藤原麻吕首级。” 这次,她不单要乘胜追击,还要斩草除根。 “是,属下遵命!”何武虎精神大振地领命。 八虎满脸委屈,只觉脚白疼了。 常岁宁返回船舱的路上,楚行跟随在侧。 常岁宁此刻才与他问道:“太湖水师为何会突然前去支援润州海防?可是受润州刺史相求?” 太湖距润州仅百里,但那八千太湖水师,历来是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受命驻扎太湖多年,维护着太湖一方太平,从不会擅自离开,此次却出兵六千,出海相助。 “他们此次算是主动前去支援,润州官府事先也并不知情。”楚行说到这里,声音稍压低了些:“但据太湖水师统领私下告知……他的确是受人所托。”
第406章 始乱终弃……然后呢? “受人所托?何人?”常岁宁脚下也随之顿住,转头看向楚行,眼睛里也含着询问。 东方已破出霞光,朝阳将升,明亮的天光洒落在常岁宁身上,手上,及她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之上。 “是崔大都督。”楚行的声音更低了些,但已足够清晰地传到常岁宁耳中。 片刻,常岁宁微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短刀,忽生恍然之感,她道谁人竟这般记挂这片海域,原是崔璟啊。 楚行不忘解释道:“女郎有所不知,这太湖水师,同玄策军颇有渊源……十余年前,我等随先太子殿下击退倭军之后,恰逢太湖贼寇肆虐,先太子殿下忧心太湖民生,遂留下了两千水师驻守太湖,清剿周边水寇。” “再之后,这两千人于原地征召,逐渐扩充到了八千人,慢慢地,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太湖水师,极受太湖百姓敬重。” “但据闻五六年前,原太湖水师统领病故后,他们当中曾出现过新旧两派争斗,险些分崩离析……”楚行将所知大致说明:“最后是崔大都督暗中出面,解决了此事。” “如今执掌八千太湖水师的詹统领,正是崔大都督原先的部下……但知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楚行道:“这些年来,幸而有这位詹统领在,太湖水师才未日渐荒废,他们不单勤加操练兵事,甚至还出了不少治水的能人,近五年来,太湖都未有大的水患出现。” 简而言之,他们不单治理水寇,还顺带治理了水患,是为实打实的造福了一方百姓。 常岁宁眉心微舒展,却又不禁生出别样的疑惑,崔璟对玄策军的照拂,她皆看在眼中,但她今日才知,他竟连同与玄策军同源的太湖水师在内,也这般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昔日种下的树,埋下的种子,皆被他用心浇灌修剪着,看管妥帖,半点闪失都不曾有。 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不曾因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而变得荒芜废弃。 那么,这些年来,崔璟是以怎样的心态,在做着这些事情的呢? 常岁宁好奇之下,心中不禁又浮现了那个熟悉的疑问——从前,她与崔璟,当真没见过吗? “这种种渊源之下,詹统领此番才会有此‘擅离职守’之举。”楚行道:“他们出现时,前方两千人,披着的是昔日玄策军的旧甲,前方战船之上,竖着的也是玄策军的军旗——” 彼时不单倭军被震慑住了,就连他也忍不住恍惚振奋起来,很快,四下都跟着沸腾,大喊:【是玄策水师来援!】 太湖近润州海岸,这些太湖水师每年也会去往海上操练,当初那正正经经出自玄策军的两千人中,如今也尚有一半在,他们虽已不再年轻,但杀起倭贼来,气势不减当年。 那些倭贼很快慌了神,不过大半日,便溃散而去。 “这是先太子殿下当年打出来的余威……”作为当年也曾亲自参战的楚行,此刻是感慨的:“他们此番肯破例离开太湖,冒死前来相助,除了崔大都督相请,或许也是未忘昔日身为玄策军的职责与血性。” “他们如今是内湖水师,肩负太湖百姓安危,捍卫海防本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常岁宁认真道:“是该多谢他们才是。” “是。”楚行又道:“击退倭军后,詹统领即催促我等速速来援江都,一则他们已然擅离职守,实不宜离开太湖太远,二则,詹统领道——” 说到这里,楚行笑了笑:“他们太湖水师,身上挂着昔日玄策军的响亮名声,行事总是更招人注意些,不能再来江都,抢了我们原有的功劳。所以,他们仅在润州远远地静候捷报即可。” 常岁宁嘴角微弯:“他们怎认定,单凭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一定能护下江都,赢下此战呢?” 楚行半玩笑着道:“这就不知了,大约是女郎威名远扬。”也或许只是一句听起来吉利的客套话。 常岁宁不这样认为。 太湖水师认为她能赢的背后,大约是另有人相信她能赢——那人必然很有分量,因此他说什么,太湖水师都在笃信并遵从着。 那个人,既信她能赢,又怕她赢得太难,所以总试着设法相助。 却又怕这份“擅作主张”,“拿不出手”的相助,会妨碍她行事,会抢了她和她的将士用鲜血性命拼杀来的荣光—— 所以,他总是这样远远站着,怀着缜密的心意,不出声响,却又如同甘露时雨,无微不至。 这就是她身后的那个崔令安了,他此次如此,事事如此。 常岁宁踏进船舱的一刻,改为双手攥住那把短刀,沾了些许血迹的眉梢微微扬起。 很奇妙,她突然有些想见他了。 在她的行事中,面对所识之人,大多只分“当见”与“不当见”,而甚少会有“想见”,但这样一个人,很难叫人不想见他吧? 待来年吧。 来年,她会让这片海域彻底恢复平静,到时若北境在玄策军的驻守下安然无恙,她便试着邀他来江都。 到时,她会拿出江都最好的景色,最香的酒,和最蓬勃的民生新貌,来招待他。 崔令安值得最好最用心的招待。 目送常岁宁走进了船舱之后,楚行欲离开时,恰遇金副将迎面寻来。 大胜之后,金副将从巨大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此刻脸上添上了一层无声的悲沉。 他身后的两名士兵,也是同样的脸色,且那两名士兵手中,此刻合力抬着一把缀着铜环的宽背大刀。 楚行看过去,不由一愣:“……大将军的斩岫怎会在此?大将军也来了此处?” 他赶到时,已是厮杀声冲天,战势紧要之下,没人顾得上细说任何事。 此刻看着那好似被当作遗物一般带回的斩岫,加上金副将等人的神态,楚行眼前几乎一阵发黑。 “大将军……战死了。”金副将声音沙哑颤动,死死攥着拳头。 楚行整个人呆怔在原地,面上无一丝血色,半晌,才僵硬地问:“……大将军尸身何在?” “现下只寻回了斩岫,我已让收敛将士尸身的士兵们多加留意了……”金副将红着眼眶道:“彼时点将军带着大将军跳进了海中,遭倭贼于水中追击,或许是留在了海中……” “阿点也……”楚行强自稳住身形,片刻后,忽然提步往前走去,他要亲自去找,他不能让大将军和阿点将军留在冰冷的黄水洋里! 他要带大将军回陆地上安葬,趁着土还没冻…… 楚行眼角溢出了泪花,不忘交待金副将一句:“你们,先别进去……让女郎一个人待一会儿。” 女郎方才的表现很反常,但这种现象在战场上很常见,很多士兵失去重要的手足同袍后,在战事初结束时往往会选择刻意逃避不提,越是如此表现,便代表遭受的打击越重。 楚行胡乱地想着,金副将刚应了声“是”,却见船舱里走出了两名军医。 再然后,又跟出来一个身上缠着不少伤布的高大身影—— 金副将赫然大惊:“?!” 那身影看到金副将等人,惊喜地向斩岫走去:“你们找回常叔的刀了?快给我吧,常叔昏昏沉沉的,正哭着找他的刀呢!” 常阔起了高热,昏迷间,吚吚呜呜地哭着,喊着殿下,还有他的斩岫。 金副将脚下一颤,踉跄后退一步,张了张嘴巴,到底一个字没问,箭步冲进了船舱。 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并被二者反复摔打的楚行,也猛地跟了进去。 而后,失而复得的二人,带着几个紧跟而来的部将,皆围着昏迷不醒的常阔放声大哭起来。 听他们哭了半晌,常岁宁才知,他们竟然尚不知老常还活着。 常岁宁看向元祥——这张向来最快的嘴,竟然没说吗? 不过各处忙着对战,混乱间,消息互通不及时也是正常。 上上下下数万将士都当“常大将军已死”,之后待老常“诈尸”出现在人前,少不得还得有人被吓到呢。 元祥看向盘坐在一旁剥橘子吃的无绝——他以为无绝大师说了呢,不对,现在对外应当称“玄阳子大师”了,这是无绝大师的新花名。 不过元祥觉着,将“阳子”改为“橘子”倒更贴合一些。 无绝气哼哼地吃着橘子——这老常,人昏迷着,嘴巴里只喊着殿下,斩岫,还有岁安那小子,提都没提他一声,显然心里没他,羊汤白熬了! 这般想着,又听常阔口中溢出碎语,隐约是喊了个女子的名儿。 扒在榻边的金副将立时哭声一收,凝定神思,将耳朵贴近了细听。 常阔:“李……” “咳!”常岁宁忽然咳了一声。 玉佩在手的金副将却不肯罢休,拿看似关切,实则八卦的语气问道:“大将军,您说什么?” 常阔迷迷糊糊,却也两分委屈地低声道:“跟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没什么可说的……” 金副将的眼睛和嘴巴顿时皆圆如鸡蛋:“……!” 船舱内有着一瞬的寂静,众人神情愕然惊异,眼底却又忍不住燃烧起八卦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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