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必有多么敬慕他的父亲,他亦有野心,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尚且不及父亲,他需要父亲活着来完成大业,是康丛母子三人毁了他的一切!他怎能不恨! 这滔天恨意让康四拿命令的口吻道:“石将军,我要你现在便杀了康丛!” 石满恍若未闻,收回了指着康丛的剑。 康四惊怒交加:“石将军,你是要背叛康家吗!” 石满微转头,看向他:“康四郎君是以什么身份在同我说话?” 他石满可从来都不是康家的家奴。 他再问:“还是说,康四郎君认为,吾母性命不值一提?” 与威严外露的康定山不同,石满生着一张清瘦窄脸,眉毛很淡,平日里也甚少大声说话或对谁动怒,但军中谁都清楚,石满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此刻,在那双并不见太多怒气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康四的后背却忽然生出冷汗。 从前他与石满之间总隔着父亲这座大山,如今他初才失父,便忽然直面资历与实权的压制,此中带来的冲击,甚至叫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康六替他做出回应:“四哥,我们应当相信石将军必会以大局为重……” “石某自然不会罔顾大局。”石满正色道:“但石某一向认为,世事当以孝字为先,不孝不悌者不堪为人!” 他看向康定山的尸身,道:“如若兄长尚在,必也不会让我沦为弃母于不顾之人。” 言毕,他即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二位郎君先行为兄长收敛尸身,石某稍后自会折返主持大局!” 康四与康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丛被石满带走。 石满率一队心腹策马疾行,很快来到了康芷指定的地方。 这里出城很方便,只需一条路往前直走,快马半刻钟即可离开蓟州城门。 石满在这里见到了他的母亲石老夫人,石老夫人被康芷押着站在马车前,被绑住了双手,并拿布巾塞住了嘴巴。 在康芷的侍女的提醒下,石满在离马车八步开外处下马。 康芷扯出了石老夫人口中的布团。 石老夫人未再秉承名门淑女的风范,张口便道:“狗儿啊,你得救娘!” “狗儿”是石满幼时方便养活的贱名,虽说被当众喊出有些难为情,但石满对母亲总能做到无限包容——母亲本性无知粗鲁,但身为一个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的寡妇,她不粗鲁是活不下去的。 “这几个颠婆要什么,你就给她们什么,你切莫再想着使什么昏招儿出来!” “你要知道,你娘我都快七十了,跟她们这些抗摔抗打的不一样,我可万万经不起一星一点的折腾啊!” 石老夫人哭着道:“狗儿啊,你得知道,有娘的狗儿才算有主,没娘的狗儿那是野狗啊!” “……”原本还打算试一试月姬母女态度的石满赶忙打断她的话:“娘放心,我岂会置您不顾!” 再说下去,他觉得他娘得哭着唱起来了! 且这唱的过程中,很有可能会把他的另个称呼也抖出来,因他腹部有一胎记,母亲偶尔还会唤他为“花肚皮狗儿”…… 在人前瞒住这个称呼,是石满最后的底线。 得了石满的示意,一名部下押着披头散发的康丛上前两步,沉声道:“将老夫人送上前来交换!” “谁说要换了?”康芷冷笑道:“我只说让你们将我阿兄送来而已!我若就此放了石老夫人,我们岂能有命活着出城去?” 那部下面色一沉,作势便要扭断康丛的脖子:“速将老夫人交出来,否则我——” “那便随你!”康芷直接打断他的话:“且看在石将军眼中,是石老夫人的命贵,还是我阿兄的命更贵了!” 别闹了,比命贱,她兄长输过谁? 在这方面,康芷对自家兄长信心十足。 石满看着康芷,称得上镇定耐心:“你不妨直说,如何才肯放人?” “石将军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康芷直言道:“我此时只想平安离开蓟州,至于之后如何,待我等平安脱身之后,自会有人传信与石将军商榷的。” 石满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关键,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你们想将我母亲带去幽州,交给那崔璟?” 康芷不置可否:“石将军只管放心,老夫人这般金贵之躯,无论去到哪里,想必都会被人用心礼待的!” 石满眼神变幻,似在思索抉择。 心惊胆战的石老夫人哭着道:“我去,我愿意跟她们走!狗儿,快答应他们!咱们可不能跟这些疯疯癫癫的亡命之徒较劲呐!” 片刻,石满终于抬手,让部下放开了康丛。 康丛跌跌撞撞地跑向妹妹。 石满一字一顿地道:“如此便请履诺予我母亲礼待,若家母有丝毫差池,我石满必会千百万倍奉还!” 康丛被铜锏扶上马车后,康芷也押着石老夫人紧跟而上,同时催促赶车的侍女:“银钩,快走!” 眼见马车驶动,石满身侧的部下神情焦急:“将军,就这样让他们将老夫人带走吗?” 石满反问:“你有稳妥到可不伤我母亲分毫的计策拦下他们吗?” 部下垂首:“属下无能……” “记住,今日此处的对话,一个字也不可泄露出去。” “是,属下明白!” 眼看着那辆马车在视线中彻底消失,石满才上马离去。 康定山死了,蓟州要变天了,他有太多事需要料理,也有太多利弊需要重新考量了。 直到马车顺利出了蓟州城,康芷才敢松下一口气,她看似镇定无惧,却也早已满头大汗。 也是此时,她才顾得上问兄长一句:“杀死他了吗?” “杀了……”坐在月姬身边的康丛低着头,颤声道:“死了。” “谁?”被绑着双手的石老夫人立时睁大眼睛问:“谁死了?你们杀谁了?!” 康丛扯了下嘴角,竟也果真答她:“我父亲……康定山。” “什么?!”石老夫人发出尖锐叫声,而后顿首道:“……造孽,造孽啊!” 她双手虽未得到解放,但却已经给了人拍大腿,并伸手指指点点的感觉:“月姬,你可算是养出了一双好儿女啊!” 月姬尚且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听石老夫人不停念叨,康芷烦了,便让铜锏重新塞住她的嘴巴。 石老夫人气得用眼神传达骂声——天杀的月姬母女,她装了这么久的名门淑女,今天全喂狗了! 康芷没有细问康丛更多杀父之事,兄妹二人都选择了暂时沉默着。 直到马车行出蓟州十余里远,有人将他们拦下。 康芷跳下马车,看向前方出现的十余名人马。 为首者言简意赅:“请将石老夫人交予我等,尔等可自行离去,我们不会为难。” 他们显然已经知晓蓟州城中所发生的一切,而康家兄妹没有能力拒绝他们的“索要”。 康芷却问:“敢问常刺史是否也在幽州?” 为首者未答,只是看着她。 康芷只当他默认了,立时道:“石老夫人是我带出城的,我想亲自去往幽州,将人献给常刺史!” 为首者正是唐醒,他定睛瞧了瞧康芷片刻,点了头。 “多谢!”康芷道谢后,未有耽搁赶路,快步上了马车。 “……你要去幽州见常岁宁?!”车内,康丛总算不再浑噩了,他见鬼般道:“阿妮,你疯了吧!她已将我利用完罢,我们此时过去,她定会杀了我的!” 康芷皱眉看着兄长:“杀掉一个废物,对常刺史有什么好处?”
第434章 天高海阔,不好吗? 康丛的脸色变幻半晌:“可是……” 康芷竖眉:“可是什么?” “可是……”康丛面颊几分扭曲地道:“可是留着一个废……留着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康芷:“阿兄好就好在,至少是一个听话的废物。” 康丛愈觉受辱,将脸别到一侧:“……我没有想听她的话,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他在去见康定山的马车上,便知道妹妹塞来的那黑布包裹之物来自何人了—— 那巴掌大的布包里,藏有一张字条,和一支发笄。 字条上简单扼要地告知了他所需要的“求生之法”——杀父取生,挟石母可得脱身。 他想从父亲手下活命,想活着离开蓟州,且妹妹显然心意已决,于是他也不得不试着照办。 他们果然活下来了…… 但同时,对方也成为了最大的受益之人。 康定山已死,蓟州城中石满便是权力最大的武将,而石满的母亲也即将被送到她手中…… “没有想听,却不得不听,且一切照做了——”康芷道:“这不正说明了常刺史布局的高明之处吗?” 她今晨从外面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名乞丐跪下乞讨。 见那乞丐竟是个女子,更像是遭了战祸的流民,想到康家起兵所为,她心生几分愧责,便摸出钱袋,递了过去。 那女子接过钱袋之际,却反将一物塞到了她的手中。 不待她反应,对方向她连连道谢后,便离开了。 因对方形容脏污,她也未曾看清对方面容,但那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黑布包裹下的字条…… 康芷很快明白,原来那与她兄长做下了“求助”约定的常刺史,并非是不知她兄长在康家的处境,相反,是知道的太清楚了…… 之所以不担心她兄长无法送出求助的信号,是因为那常刺史并不缺联络她兄长的手段,只是在等待时机。 常刺史所清楚的,不单是兄长的处境,还有平卢军中的势力构成,及石满的性情和家中情形…… 对方未曾出现,却操纵着蓟州城中今日发生的一切。 “高明吗,我只觉得可怕……”康丛紧紧攥着手指:“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被她算计利用着……” 康芷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们本身并无几分价值,能被这样的人选中利用,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至少她在成事之后,并没有要杀掉我们。” “幸运?”康丛低声道:“可我们原本不必卷入这一切的,是她逼我走上了这条路……” “阿兄别再自欺欺人了。”康芷道:“从父亲决意起事开始,我们便连从前那般苟且偷生的权力都失去了,再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父亲起事,意味着康家子弟相争,及外部讨伐势力的威胁,两者倾轧之下,她和兄长及母亲三人,要拿什么来自保?谈何“本不必卷入”? “且若非常刺史有心利用,长兄那日,便不可能活着回来了。我们本一无所有,能有此造化,本就得益于战术权谋所需,彼此非亲非故,如此乱世中,长兄竟要求常刺史要做一个无私无计的圣人?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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