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芷几乎心虚地道:“我,我不是……” “会是的!”荠菜扭头,向她一笑。 康芷的眼睛闪动着,在金闪闪的日光下,微黑的脸颊红扑扑的。 她本是野蛮悍勇的性子,但今日来了这温山软水处,见此景象,反倒几分局促起来,此刻才开口说话,向荠菜问道:“统领,那些娘子们,都是做什么的?” 她看到那些年纪大小不一的女子妇人们,大多绑着各色襻膊,有些甚至还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头发也包得很整洁,看起来十分利落。 她们的衣裙很普通,也有穿粗布打着补丁的,但洗得都很干净。哪怕有人手上、脸上沾着彩漆,却遮不住眼睛里的神采——那些眼睛,给人以生机旺盛之感。 “做什么的都有!”荠菜道:“咱们江都城中,女子都能出门做工!” 康芷有些吃惊,在这民风彪悍的关东也是未听说过的,况且,这里还是儒学盛行的中原江南……这和她以往听过的都不一样。 但她很快明了,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前方的青袍少女。 很快,她的视线又被前面的一群人吸引了去,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青白相间长衫,且男女都有,有年长沉稳者,也有一脸朝气的少年男女。 康芷又忍不住问:“统领,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荠菜也有些不确定,前面的姚冉回过头,含笑答:“是无二院的学子们。” 康芷看着回头的姚冉。 年轻的女子样貌清丽,脸颊一处长长疤痕有些招眼,但更招眼的,是她身上充盈沉着的文气,和波澜不惊的气度。 “无二院……我听过的!”康芷回过神,忙点头。 这时,她们恰巧经过那群青白色的人群,康芷看着那些人身上的长衫,赞叹道:“他们的衣衫可真好看!” 是她在关东未见过的料子,飘飘如仙,柔若天衣,逸然风流。 “是丝织坊里上月出的新料子,刚好给学子们做春衫。”姚冉含笑说道:“府里还留了不少,回头交给郝统领,给你们制衣穿。” 姚冉并不认得康芷,但对她来说,只要是大人麾下的女兵,都很值得她友好相待。 康芷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道:“我就不用了……” 她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得到很多了,多到已经让她惭愧不安了……自出生以来,她从未得到过这么多的好,被这么多人拿善意对待着。 姚冉已转回了头去,将马赶快了两步,跟上常岁宁:“大人……” 常岁宁看向前方景象,轻点头:“很好。”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常岁宁转头,向姚冉一笑:“这大半年来,你们所行之事,比信中所写还要用心。” 这一路来,她看到了许多,但这许许多多崭新的景象,最终可用二字来概括:进取。 特殊的时局与政令,在一群用心者的努力经营下,在这片本就养分肥沃的土地上,造就出了惊人的进取之气。 常岁宁呼吸着空气中生机勃勃的气息,心中生出无限希望,眼底也变得更加笃定。 战后的江都可以得此新生,她相信,大盛便也一定可以。 “怎么还没到?” 众人相候的刺史府大门外,常阔拄着拐走来走去,脖子抻得更长了:“都已经午时了!” 这些百姓们怎么回事,自己不回家吃饭也就算了,竟也不管刺史大人要不要吃午饭的吗? 常阔说着,站定间,焦躁地敲了敲手中拐杖,而后将拐杖拄在身前,架势如同拄刀。 王岳在旁劝道:“侯爷稍安勿躁,这正是民心所向啊……” 骆泽在旁也温声劝了两句,并殷勤地扶住常阔一只手臂——这是祖母的交代,让他有眼色些,不能让王望山一人将风头全抢了去…… 没办法,在祖母眼中,父亲本就不争气,而遇如此场合,他那不争气的父亲甚至不便露面,于是祖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若问祖母怎不亲自前来相迎? 祖母得到消息时,正打算去丝织坊,而刺史大人将归的消息也未能打断祖母去丝织坊的脚步,用祖母的话来说:【一如往常做好手中的事,才是最上乘的相迎方式!】 祖母说罢,留给了他一记名为“年轻人,悟去吧”的眼神,便勤勤恳恳地上工去了。 至于他阿姊骆溪……如今吃住都在造船坊内,每日对着那些工造图纸入魔了一般,根本见不到人影。 这时,被骆泽扶着的常阔眼睛忽然一喜:“……回来了!” 众人闻言皆看去,却仍未见到什么动静。 隐约听察到了马蹄响动的常阔却很笃定,拄着拐往前迎去。 不多时,果然有官差先行来报,说刺史大人将到。 四下顿时沸腾,一众等候已久的官员赶忙上前相迎。 这其中大多是刺史府的属官,以及江都官僚,余下几名便是朝廷的钦差了。 这些钦差仍是去年秋末时随同喻增前来的那几人,他们本是为监军而来,但抵达后不久,海上便频频传回捷报,于是他们只能留在刺史府上干瞪眼。 之后,战事结束,京师传来旨意,让他们与常岁宁交接罢战事明细再行返京,但谁成想,常岁宁因海上结冰之故,年前并未能返回江都。 一应战事明细,早已交接完毕,无论是战亡的,还是有功的将士名单,在经过常阔的核定后,皆已如实呈往京师,甚至封赏也都先后下来了—— 如此耽搁着,前前后后,他们愣是在江都呆了有四五个月了。 江都安稳,日子固然不算艰难,但心情却实在很难舒畅,可圣人不开口,他们也无法擅自回京,更不敢在这刺史府中将不满发作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咬着牙继续等。 而半月前,朝廷又有一行钦差太监赶到,这回来的是此前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不会来江都的潘公公,带来的是封赏常岁宁的圣旨。 倭国与大盛的议和事宜已经收尾,朝中对此一战的成果满意至极,而关于此战最大功臣的封赏事宜,怎么着也不宜继续拖下去了。 这道封赏的圣旨,已由潘公公转交到了喻增手中,而此刻,喻增正于刺史府前厅静候。 常岁宁在刺史府外下马,众官员们纷纷上前行礼。 “叫诸位久等了。”常岁宁说话间,先看向了常阔,见他气色很好,便安心下来。 常阔刚要说话,只见一道藏青色人影扑上前去,欲跪身行大礼,被常岁宁眼疾手快地扶住:“王先生……” “……日盼夜盼,终于盼得大人归来!”王岳喜极而泣,眼泪横飞。 骆泽呆了一下,他想跟着扑跪过去,但刺史大人只有一双手,已经被望山先生全占了…… 他也想跟着哭一哭,可他,哭不出来…… 算了,他还是等祖母戳着他的鼻子骂一顿好了。 性情内敛的骆泽认命放弃,遵从本心,抬手向常岁宁深深施礼。 常岁宁笑着对他点头,继而看向其他人,面孔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她离开太久,各处官吏增添,她大多只在姚冉送去的信上知晓了名字来历,而尚未见过真人。 接下来几日,她要尽快将这些脸和那些名字对号入座。 那几名钦差也上前端着笑脸:“刺史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 得王长史方才低声提醒,已知他们钦差身份的常岁宁含笑道:“诸位大人在江都久等至今,才是辛苦。” “好了,进去说话罢!”常阔笑着催促道:“喻常侍和传旨的内侍,且还等着呢!” “传旨?”常岁宁露出一瞬间分辨思索的神情。 将她如此反应看在眼中,那几名钦差只觉一口血呛在嗓子里——那么大一个功劳,换谁不得时刻惦记着领赏之事?她倒还得思索反应一下! 常岁宁很快在众人的拥簇跟随下,走进了刺史府内,直往前厅而去。 听闻动静传来,喻增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在江都这数月间,他想到了很多。 随着说话声和脚步声传近,很快,他便看到了那远归的少女。 她自厅外的日光下走来,身形高挑挺直,穿一身青袍,腰间佩剑,在常阔和楚行等人的陪同下跨过了厅门。 有一瞬间,喻增尚未能看清那少女面容,先见到的是其佩剑,其气势,于是,他陡然陷入怔忪之中,脑中一阵轰鸣。 厅内已然变得人声嘈杂,但喻增仍坐在原处未动。 他待人待事一向出了名的冷漠刻薄,自恃惯了,已与常岁宁寒暄罢的潘公公倒未察觉到太多异样,只笑着提醒道:“喻常侍,常刺史到了,该传旨了……” 喻增适才缓缓起身,接过一旁内侍捧着的圣旨绢帛。 常岁宁解下佩剑,交给荠菜,撂袍跪身下去,不卑不亢地垂眸抬手:“臣常岁宁,恭听圣意。”
第447章 升任节度使 绣有银龙翻飞的圣旨被徐徐展开,常阔等人跟随常岁宁一同跪下听旨,厅外院中常岁宁的部将们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 喻增宣读圣旨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清晰:“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值去岁倭贼来犯,国朝难安,时有宁远将军常岁宁,自荐留守江都御敌,朕排众议,着尔为抗倭大元帅,时不过一载,尔即肃清倭乱,使江都局面转危为安,威慑异域,扬大盛之国威,实未负朕望——” “尔固年少,为女子身,然智卓绝,文武齐全,于国有功,治下有方,已堪为国朝砥柱,朕上承天命,为国朝生民而虑,特开此先例,赐尔双旌双节,领正二品淮南道节度使职,仍兼任江都刺史,望尔护佑一方,勿负朕望,不失本心,钦哉!” 喻增的声音落毕,厅内有着一瞬的寂静。 跪在常岁宁身后的王岳神情震动,激动难当。 ——淮南道节度使! 大盛疆域划分十五道而治,因地方政治需求不同,至多同时设下过十位节度使,但从未有过如他家大人这般年少的! 古往今来,不过一人尔…… 而他何德何能,甫一出山,便跟随见证了这样一位威慑四方的年少奇才的崛起啊! 王岳心下震颤间,斗胆微微抬首,只见一行内侍有序入内,手中皆捧有朱漆托盘。 王岳心想,这是要授予旌节了…… 那些内侍手捧之物不一,有淮南道节度使的信符,门旗,龙虎旌,及麾枪二支…… 另有一节,为杖形,金铜所制,上镶龙头,龙头之上悬挂朱旄。 喻增双手托起此节,连同卷起的圣旨,捧至常岁宁面前:“请常节使,接旨持节受命。” 常岁宁抬手,捧过,双手攥托起微凉的节杖。 常岁宁身后众人,无不静静注视着那双持节的手。 那双手还很年轻,看起来也并不厚重,但十指纤长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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