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那些人眼中,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内侍却是惹了三皇子不快,三皇子未说什么,司宫台里的小管事们,已经视他为麻烦了。 随意寻了错处,便可罚他跪上半日,再抽了几鞭子,丢回住处自生自灭。 李尚虽年幼,却早知宫中风气,料到他事后会有麻烦,寻了母妃将他求来这象园偏殿做事,但明氏未允,冷静理智地告诉她:【不可再惹是生非了】。 李尚焦灼时,找到了荣王。 那时荣王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刚成了亲,闲人一个,洒脱得很,常常会到宫中陪他的皇兄解闷,向太后请安,因性子有趣而无争,在一群皇子皇女间也很受欢迎。 年幼的李尚很喜欢这个小王叔,他温和又平易近人,在她和弟弟受欺负时,还会出面帮她,并教给她很多道理,像兄长,像父亲。 在李隐每月进宫请安的那天,李尚早早等在了他必经之处。 李隐笑着答应了,他说:【这还是阿尚第一次主动开口求小王叔,小王叔怎能不帮?】 他虽无太多实权,却到底是个王爷身份,又因从无架子,在宫中很吃得开,想要保下一个犯了错的小太监,且还是做得到的。 细雨中,喻增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一瘸一拐地来到那座象园旁的偏殿时,八岁的李尚和他说:【这里虽然偏僻了些,但不会再有人随意欺凌你了!】 来到安置喻增的偏房中,叉腰仰头看着漏雨的屋角,李尚有些赧然,但很快与他保证:【日后,我们定能换个好地方住的。】 彼时,也不知那八岁的孩子,到底何来的底气说大话。 九岁的喻增眼中包着泪,与她道:【这里就很好!奴来修,奴会修补屋顶!】 彼时,看着那双泪眼,李尚惊喜地觉着,这个小内侍真不错,还会修屋顶,她都还没学会呢。 她问他:【你叫什么?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 喻增几乎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奴叫喻增,兖州人,在逃难的路上,与母亲和弟弟失散了……】 他一路都是这么说的,和被卖进荣王府的那两个孩子也是这么说的,他只能继续这么说。 他彼时未曾想到,这句谎话,会让面前的女孩子记了很久很久。 天气很快晴了,屋顶也很快修好了,李尚成了李效,日子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喻增也以为日子会一直好下去,直到那一年的冬日,他冒雪出宫去荣王府传话时,荣王与他说:【来得刚好,帮我认一个人吧。】
第450章 全部的真相 那一日,喻增见到了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 他才知,原来母亲还活着。 但母亲两条腿全残了,似乎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折磨,精神也不大好了,却还认得他,见到他,第一刻便惊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惧怕,却无法拒绝与母亲相认,他亏欠母亲太多了,远不止是生恩。 那天,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子和荣王李隐。 “那时,我万分庆幸母亲还活着,但更多的是害怕罪人之子身份暴露的事实……” 喻增回忆的口吻已不再有那时的庆幸与害怕,他似一个旁观者,有些麻木地道:“但荣王却告诉我,他数年前游历山水时,曾经过兖州,与我父亲萍水相逢,颇为投缘……他也认为我父亲德行厚重,做不出贪污之事,哪怕他并未能找出可证明我父亲清白的证据。” 也是那时他才知,荣王妃的父亲正是负责查办兖州贪污案的官员之一,荣王也是因此,偶然看到了他与母亲的通缉画像。 “荣王那时告诉我,他人微言轻,也不愿搅入官场浑水之中,故而他无法为我父亲翻案,但是他可以替我保守秘密,并照拂安置我的母亲。” 多年后,他不禁想,那时荣王所言,果真都是事实吗?荣王与他父亲果真相识吗? 他无从考究追溯了。 但是当年那个九岁的他,深信不疑,并心存莫大感激。 常岁宁听罢这段往事,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道:“所以,他起初待你是施恩,并非胁迫。” 谁也不知那时的荣王是否已起异心,但是她知道的是,她这位小王叔,的确很擅长“与人为善”。 他也曾笑着教过年幼的她,与人广结善缘很重要。 她记得很牢,他自己果然也做得很好。 “是……”喻增垂下眼睛,道:“起初奴也有些不安,但他从未让奴做过任何事,连探听消息也不曾有。” 一年又一年,荣王依旧洒脱无争,母亲也被照料得很好,于是他慢慢放下了不安,将荣王视作了心善可敬的恩人。 “直到那年,我自以为是,要为你寻亲。”常岁宁的眼神有些遥远:“而你依旧选择保守秘密。” “殿下对奴的好,让奴万分感激惶恐……”喻增清楚地记着,那年是在军中,殿下不过十三岁,身边刚多了几个愿意跟从的人,初长出微薄羽翼,便惦记着要为他找回母亲和弟弟。 他心中很慌张,便推说,隔了这么多年,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但殿下笑着对他说,总要试一试。 于是,他只能将那一直带在身上的木刻平安锁,双手交给了殿下。 事后,他向殿下打听过几次进展,殿下皆说,尚无音讯。 他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突然有一日,殿下有事离开了军营,那时仅为小小武将的常阔笑着找到他,告诉他,人找到了。 又与他说,先前尚不确定,殿下怕他失望,才说尚无音讯。 他毫无准备,便见到了那双母子。 那妇人鬓边早早生出了白发,虽特意换过了衣裳,仍看得出日子过的极苦。 她手中牵着的男孩很瘦,不过八九岁大,所以当年分开时,那男孩显然尚不记事,初见到可以依靠的“兄长”,没有犹豫地就扑上去喊“哥哥”,并拿出一模一样的木刻平安锁证明身份。 那妇人却显然迟疑了,拿兖州话,怔怔地问:【阿增,是你吗?你长这么大了,阿娘都要认不出了……】 可她儿子就是叫喻增,那平安锁也不会出错。 【八岁和十四岁,长得当然不一样了!】常阔哈哈笑着说:【查过了,不会有错,你们娘仨说话罢!】 常阔离开,帐内只剩下了喻家“母子三人”。 妇人走上前来,握住喻增的手臂,惊慌不定地掀起喻增的衣袖,看了他的左臂。 那里没有胎记…… 妇人的眼泪突然下雨般砸下来。 次子还在殷切地喊着“哥哥”。 “喻增”知道,妇人已经知道他不是原本的喻增了,甚至也能猜到她真正的长子已经死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那妇人抬起头时,却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喻增”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带着小儿子生存的妇人太苦了,苦怕了。 【逃难时,发了场高热,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他便暂时将错就错,模棱两可地说:【身上只有这木锁,只记得名字了。】 妇人眼里的泪更汹涌了,却破涕为笑,将他死死抱住,像抱着救命稻草:【不会错的……你就是娘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啊!】 他原本没想一直瞒下去的。 但他那时也只有十四岁,不懂何为真正的轻重,次年随军回京时,他去见母亲时,向他眼中的恩人询问,是否该向殿下坦白这一切—— 那时的荣王叹息一声,与他说:【阿尚年少气盛,刚沾染军中兵气,爱憎分明,最忌讳欺瞒……先等一等吧,等到时机合适时。】 他便选择再“等一等”,等待的过程中,他因愧疚不安而愈发忠心勤奋,于是殿下待他愈发看重。 再之后,殿下成了储君,他则是储君身边最受重用的侍从。 他开始侥幸地想,或许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待殿下并无异心,他只是和荣王守住了一个有关身世的秘密,而殿下与荣王这般亲近……这一切,是可以互存的。 一切只在这一念之间。 很久后他回想,倘若那些年里,荣王哪怕表露出过一丝对殿下有威胁的心思,他都万万不敢存此侥幸之心…… “奴当年自以为是,愚蠢至极,从未对荣王有半分设防……”喻增泪如雨下,悔恨煎熬:“那时奴满心想着,殿下待奴太好了,好到奴不敢冒险将真相言明,唯恐殿下待奴有丝毫失望厌弃……” “可你无形中,却冒了这天下间最大的险。”常岁宁的声音里没有喜怒。 接下来的事,已经很好想象了。 京师里的那对喻家母子,的确是喻增的家人,她当年不曾寻错——假的,是她身边的喻增。 所以喻增这些年来,可以接受让那对母子在天子脚下做幌子,让天子误以为掌控着他的一切,这就是人性的真相。 而他真正在意的软肋,始终在李隐手中。 “那年,荣王找到奴,让奴写信给玉屑,信中写,让玉屑暗中下药,才能助殿下离开北狄……” 喻增并不愚蠢,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计划是荒谬的。 片刻,他又反应过来,这不是要救殿下,而是要杀殿下。 但他对荣王深信不疑,他下意识地问:【王爷……何人要置殿下于死地?是那些官员?还是殿下的母亲?】 是不想让殿下于战时成为北狄的人质吗?免殿下受辱?以防影响军心?所以要殿下死?! 还是有人知道殿下的秘密,所以不想让殿下回来? 【那些官员,的确怕阿尚沦为人质,在早朝上,他们已委婉地说明了此中忧虑。】彼时,李隐拿一种旁观者的语气推测道:【至于明后,应当是不想阿尚出事的,阿尚是一把利刃,而她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将这把利刃掌控在手中的人。】 他坦诚地说:【是我不想让阿尚回来。】 那一刻,喻增几乎僵住了。 恩人的转变,没有预兆,没有过渡。 即便此时,也依旧语气平和:【我没想到阿尚能撑到今日,她那样骄傲……我本以为她撑不了多久的。】 李隐甚至带些真切的怜悯:【这三年,千个日夜,我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支撑下来的,但正因连我也想象不到……】 【能从世人眼中的绝境中活着走出来,她便不再是凡人了。】 【她未被打碎,便会更胜从前,这样的阿尚,我觉得可敬,却也觉得可怕。】 【我不想与她有对峙之日,就让她以崇月的身份,留在北狄吧。】 喻增记不清自己那时说了些什么了,大概是一些言辞很混乱的不解质问,以及无力的恳求。 李隐起身欲离开时,对他说:【阿尚这一生很苦,你只当助她解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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