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虽未必有崔璟对北狄了解得细致,但她好歹也是打退过北狄的人,昔日胜者的建议总归是值得一听的——在“打架”这件事上,常岁宁向来有着异于常人的自信。 除此外,常岁宁还有句话,想让元祥向崔璟转达。 重修北境边防,是崔璟未雨绸缪的提议,他为此上书数年,才终于得到朝廷应允,得以率兵去往北境,投身戍边大事,但想要重固边防,不仅需要巨大的财力人力,还要有足够的时间——而局面的衰败速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今国力难支,可以拿来筹谋应对的时间所剩无几,财力供应也成了足以致命的问题。 诚然,七百万贯,即便对自认富有的常岁宁而言,也绝不是个小数目,但如此关头,又怎能再一味指望朝廷? 常岁宁深知崔璟对大盛江山、对她的“不藏私”——先前崔璟认为她有难处,于是便将自己所有毫无保留地送来江都。而今她知北境与他处境艰难,自然也会是一样的做法。 “替我转告崔大都督,此次我并非是为了偿还抵消他此前雪中送炭之举——”常岁宁道:“这七百万贯,不是给崔璟的,是给北境将士的。” 元祥反应了一瞬后,明晰了此中差别,心中忽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感动。 常娘子此番相助不是为了偿还抵消。 常娘子与崔都督互为彼此砥柱支撑,也互为大盛江山之支撑。 此中自有大义,而非只局限于二人之间的那方天地。 而那句“是给北境将士的”,恍惚间,竟叫元祥生出几分常娘子向大都督“托付大局”之感。 因此,虽“不是给崔璟的”,但此中也自有对崔璟的绝对信任。 因为信任,才有托付。 元祥心内动容之感难以言表,只忽而抱拳单膝跪谢:“属下替北境同袍将士,多谢大人相援之恩!” 七百万贯,已足够在如今这世道间招兵买马造势,但面前之人,却选择将它送到距离淮南道数千里外的北境,用以戍边固防—— 这一瞬间,元祥站在只属于崔元祥的角度,真真正正地将常岁宁和其他怀揣野心者彻底区分了开来。 他这一跪,非是因为大都督的关系,非是因为上下之分,只是发自内心。 从这座鲜有人踏足的内书房离开后,元祥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才逐渐找回了几分“本我”。 他脑子里开始有两道声音盘旋,一是常娘子这般信任自家大都督,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都督是否也算是“妾身已然分明了”呢? 二是常娘子她究竟拥有怎样惊人的身世呢? 元祥悄悄看向了身边同行的孟列。 虽说如今这样满脸公事公办之气的孟东家,看起来远不如在京中登泰楼时那般平易近人,但却也无法浇灭元祥炽热的好奇心。 元祥试着拿闲谈的语气,笑着迂回问道:“不知孟东家祖籍何处,原是何方人氏?” 孟列目不斜视地答道:“大盛人氏。” 元祥面上笑意一滞后,“哈”地笑了一声:“……好巧,在下也是。” 孟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仅没能缓解尴尬,反而助长了尴尬的元祥,只有讪讪收起了笑容。 “不必多作打听。”孟列依旧拿没有任何波动的口吻说道:“该知晓时,自然会知晓的。” 被戳破内心想法的元祥神情尴尬地点头,内心却不听使唤,忍不住更加好奇了。 次日,元祥和孟列,带上常岁宁安排好的一千精锐离开了江都城。 比这一千人更早一步动身的是昨日快马赶往北境的信兵,一千人尚不够稳妥,崔璟接到信后,会派出玄策军于中途接应,以防变故发生。 常岁宁可断然不想让这割肉拿出的七百万贯,反成了他人起事的资本。 紧接着,各州刺史也陆续离开江都,返回治下。 他们带走的不单有常岁宁的威吓,还有常岁宁描画出的大饼。 云回向常岁宁辞别之际,整个人都鼓足了干劲,并力争上游地向常岁宁保证,和州必将是十二州中新政施行最为顺利,财政收入最为可观的一州。 刚花了好大一笔钱的常岁宁,闻言心中慰藉,很欣慰地点头。 云回离开后的次日,常岁宁去了一趟市舶司,见到了韩铮,以及市舶司内已逐渐井然有序的景象。 午后,在韩铮的恭送下上马的离开的常岁宁,带人去了趟正准备试船的海边。 “长宁号”已经踏上了远洋之旅,如今准备试水的五六艘船只看起来要小得多,这些船乃是由之前的旧商船修造而来。 那些旧商船空闲多年,但就此弃了实在可惜,沈三猫便想着修一修,改一改,不用于远洋之行,拿来用在往返东罗、耽罗岛之间却是足够的。 过日子嘛,就得精打细算。 但沈三猫精打细算的远不止“缝缝补补又三年”—— 常岁宁拿手挡在眉毛上方,眯眼看向其中一艘船上飘动着的旗布,只见竖起最高的那面旗上,是个大大的“常”字。 沈三猫在旁笑着解释:“有大人威名,在海上便能更加畅通无阻……” 自家大人打出来的威名自然要擅用,且看那“常”字旗,迎风一展,叫人心里多有底气啊。 “那一面呢?”常岁宁看向稍低些的那面缀着彩条的旗,定睛辨认了片刻,念道:“……蒋氏……商行?” 沈三猫“嘿”地一笑:“回大人,蒋海蒋东家为市舶司重建,及开通海路捐银二十万两……小人想着,如此善义之举,理应广而告之。” 常岁宁在心中轻“嘶”了一声,对沈三猫此举升起一股惊艳之感,赞叹地点头:“重开市舶司利国利民,我江都商贾心有大义,如此上下一心,着实大善也。” 说话间,她看向余下几艘船,只觉其上赫然写着一排大字——空位招租,有意者从速。 这些船是要开往异邦的,对外贸易是一条金灿灿的财路,将如此方式将自家商号广而告之,无疑是一种打开销路的绝佳手段。 果然,不出三日,余下几艘船上的“挂旗权”,很快便被各大商行以捐赠的名义抢占一空。 这些船只试水成功后,便带上了满满当当的货物,乘着平静的海风,驶向了东罗及倭岛的方向。 不同于海风的清凉,江都城的屋宅内,已显出几分夏日闷热来。 江都刺史府,一名负责探讯的女兵从外面回来,向常岁宁禀明了岳州的战况:“……十余日前,肖旻将军已令人成功截获了卞军运往岳州的军粮,岳州城内卞军因为缺粮,还闹了几场内乱,出现了逃兵之事,但都被卞春梁镇压了。” 常岁宁便问:“肖将军还没有出兵收回岳州吗?” 十余日前便有截下军粮的消息了,按说该趁着卞军人心动荡,下次军粮补给尚无着落时尽快出兵,先前在汉水畔相叙时,肖旻也是这样安排的。 女兵摇头:“尚未探听到,前方仍在继续打探。” 常岁宁点头,江都在淮南道的最东面,相隔千里之下,消息总是具有滞后性的,或许此时肖旻已经兵临岳州城下了也未可知。 但她还是让人多加留意岳州那边的消息,一旦有新的消息传回,便立即报于她听。 而千里外的肖旻,此刻却陷入了与李献的争执当中。
第483章 瘟疫 “敢问韩国公,当日究竟是将何物投入了岳州城中?”帐内,肖旻几乎是向李献质问道:“岳州城内如今突然肆虐的怪疾,是否与此事有关?” 坐在摆着沙盘的矮几后方的李献,见肖旻如此动怒,脸色反倒缓和下来,一笑问:“是又如何。我为战事而虑,何错之有?” 肖旻面色惊怒,正要再开口时,反被李献质问:“倒是肖将军,如今是在为那些染疾的卞军鸣不平么?” “岳州城中何止有卞军,还有至少五万百姓在!”性情一向平和的肖旻再难压抑内心怒气:“韩国公暗下定下此策时,可有想过这些无辜百姓?如此置生民死活于不顾之行径,与残暴蛮横的卞军又有什么区分!” 李献眼中含着冷笑,声音却很淡:“肖将军怕是忘了,你只是奉旨前来支援而已,而此战主帅仍是我李献。主帅如何定策,似乎轮不到肖将军来指手画脚。” 肖旻攥紧了拳:“韩国公所定之策,便是不顾百姓安危,屠杀己方兵士吗?” 肖旻说着,向京师的方向重重抱拳,声音掷地有声:“肖某倒要向圣人请示一二,韩国公此举究竟是否足以继续担任主帅之职!” “肖将军不必拿圣人来压我,将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权。”李献姿态闲适地往后靠去,不以为意地道:“至于肖将军所言屠杀已方士兵,是指那百名参与了投石的士卒?事到如今,肖将军竟仍不解我之良苦用心吗?” “我若不杀他们,万一计划泄露,何来今日大好局面。”李献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旻:“再者,难道此时肖将军仍认为,只要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能活得了吗?” 见肖旻面色微白,李献淡声道:“他们接触了那些东西,便很有可能染病。若不杀他们,军中此刻的景象,只怕已与岳州城中情形无异。” 肖旻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眼神也愈发冷了:“韩国公之意……是指此疾散播极快,却无药可医?!” “可以这样说。”李献笑了笑:“但肖将军稍安勿躁,近日我已令人研制出一种汤药,只要分给军中将士们每日服用,即可大致预防此症,即便不慎染上,轻易也不会要了性命。” 紧接着,语气颇“大度”地道:“晚些,我也会令人将此汤药送到肖将军帐中的。” “可是岳州城中那些已经染疾和即将染疾的百姓要怎么办?”肖旻一字一顿问。 李献忽地嗤笑一声:“肖将军,打仗何来不死人的道理?如此妇人之仁,可不适合率兵作战。” “可这些百姓本不必有今时遭遇!”肖旻直言反驳道:“我已令人成功截下卞军粮草,一切计划顺利,若非韩国公借此事阻挠,我军此刻或已收回岳州城!” “何为阻挠?唯我今时此计,方可真正做到以最小代价彻底击垮卞军!”李献眯起眸子:“一座岳州城又算得上什么?依肖将军之计,至多是让卞春梁自后方退出岳州,却注定难以重创卞军,更不可能杀得了卞春梁!以肖将军如此徐徐而为之策,半载收岳州,难道还要再用半载收洞庭?再耗数载收潭州,衡州,永州,道州?” “时下局面四分五裂,朝廷军饷难支,而肖将军如此打法,能否剿灭卞春梁尚未可知,只怕先要拖垮了国库——” “而我今时所为,便是利在大局。舍弃区区一州百姓,就此除去卞春梁,更可使后方洞庭,潭州等余下无数百姓早日自卞军手中解脱——这又何尝不是为生民而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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