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点督军喜食点心,他自己食案上的那碟早已经全部进了他肚子里。 但阿点督军原则分明,此刻不免神情犹豫:“可是……” 常岁宁又给他夹了一块儿。 “好吧……”阿点将一块点心塞到嘴巴里,终于网开一面,边含糊不清地道:“那明日要多练一会儿才行!” 无绝对此尚且一无所知,见自家殿下没发话阻拦,遂又乐滋滋地替自己倒酒。 旋即问:“今日怎也不见钱先生呢?” 无绝与骆观临,虽都是顶着假身份假名字,但二人目下尚不知对方底细,因二人并无交集,常岁宁轻易也想不起来对无绝说明钱甚的真实身份。 无绝此刻之所以有此一问,动机很简单——多个人,他便能多敬两碗酒,如此而已。 “钱先生家中族人来了江都,此刻钱先生应当在忙着与族人……”常岁宁想了个词:“叙旧。” 钱甚及其“族人”,在叙一种很新的旧。 听着那一声声亲切的“十九弟”,“十九叔”,以面具遮去了上半张脸的骆观临,身形逐渐僵硬。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一旁满脸热络笑意的母亲。 他只是出了趟门,怎就突然多了这么多“家中人”? 他只是离开了不足一月,竟也拥有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新奇体验。 骆观临眼神无奈地看着母亲——快停止这场无中生有的闹剧吧! 金婆婆笑对钱家众人之余,抽空瞥了儿子一眼,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经营来的局面! 这不争气的臭石头说不定哪日就尥蹶子了,趁着他还在这儿,她这个当娘的拿他来用一用,为家中铺一铺后路,不是很合理吗? 金婆婆半点不打算顾忌儿子的感受,毕竟这货跟着徐正业造反时,也没问过她这个当娘的感受。 好不容易将钱氏族人打发离开,骆观临终于得以摘下面具,揉着胀疼的太阳穴,家乡话都冒了出来:“娘诶,您可真是我的亲娘诶……” 金婆婆哼一声:“我倒想不是!” 钱氏族人离开的路上,少年人钱郁小声问道:“父亲,您说钱先生他……” 话未说完,便被父亲瞪眼打断:“什么钱先生?” “噢,十九叔……”钱郁缩了缩脖子,接着问:“十九叔他为何一直戴着面具示人呢?” 说着,声音更低了些,眼神不安:“该不会是……逃犯之类的吧?” 言毕,又挨了一记瞪:“逃什么犯?真若是逃犯,节使大人何等手段,又岂会查不出来?还轮得着你来担心?” 钱郁想了想,觉得倒也是。 “听说是样貌生得不好……”另一名族人猜测道:“但若只是生得不好,应不至于遮面,估摸着,或是生有异于常人之处,再或受过什么严重的伤,留下了烫痕之类……” 另几人赞成地点头:“应当是了……” “如此便难怪了,这般才学能耐,却不曾入仕……” 时下对官员选用有着基本的体貌健全要求。 钱家众人几分唏嘘,几分遗憾。却又不免觉得,如今这世道,在朝为官的风险反倒更大,倒不如择一明主,为家族后代徐徐谋之。 “上天厚待我吴中钱氏啊。” 钱家人感叹庆幸着离开,短短时日间,他们已在江都城中置办了田产房屋,就此安顿了下来。 另一边,常岁宁院中宴席已毕,无绝久违地喝了个大醉,被阿点扛着送了回去。 郑潮未有急着离开,而是留下向常岁宁询问北境战事。 郑潮忧国忧民是真,忧心自家外甥也是真。 听闻北狄犯境,他一个反应便是揪心,而后便觉懊悔惭愧,令安为大盛抵挡北狄铁骑,身处险境之下,倒衬得他这个舅父不懂事了——哎,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写那封长信去问罪令安的。 “郑先生不必过于忧心,今日我已打听过了。”院中一丛青竹旁,常岁宁与郑潮道:“此次北狄攻势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崔大都督之前部署得当,现如今率兵在玉门关一带抵挡,占据上风,足以将北狄铁骑阻于关外……故而此战不足为虑。” 郑潮便放心些许,刚点了头,但又忍不住担忧:“可若是……北狄再次增派兵力呢?依大人来看,是否有这个可能?” 常岁宁的视线越过高高院墙,看向北方漆黑夜幕:“这是必然之事。” 此战不足虑,但之后却不好说。 北狄犹如凶猛豺狼,野心不死,一旦嗅到血腥气,必会相继扑咬上来。 “若想要消止此战,只有一条路可走——”夜色中,常岁宁声音不重,眉宇间却透出冷冽兵气:“那便是将它们打残,让它们再爬不起来为止。” 如若不然,倒下的便会是大盛江山。 郑潮不觉间收拢了十指,眉眼忧色极重,最终长长叹息一声:“照此说来,便只盼着全面开战之日能晚一些到来……” 说着,不免问道:“北境防线如今广阔,令安如今仅八万大军在侧,不知朝廷后续是否会有增派兵力之举?” 常岁宁摇头:“尚未听闻。” 如今各处都是战事,朝廷只怕自顾不暇,且崔璟此番应对得当,待他击退这万余铁骑之后,解除了眼前之危,朝中安下心来,暂时未必会舍得派重兵驻守。 可防御威慑北狄,绝非一日之事,务必提早部署。 若指望不上朝廷派兵,那么崔璟便只能就地募兵,但募兵需要大量钱粮,朝廷国库空虚,调拨钱粮的过程也必然十分艰难漫长。 听常岁宁说明此中艰难之处,郑潮愈发直观地感受到时下朝廷之衰弱,甚至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次日晨早,常岁宁交代了孟列一件事。 再隔两日,元祥受常岁宁所召,自军中赶回了江都城。
第482章 先人所留 江都刺史府,常岁宁平日用以单独料理公务的内书房中,此刻,元祥听罢上首常岁宁的交待,甚觉意外。 所以……常娘子竟是让他去给大都督送银子? 且听常娘子话中之意,这必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常娘子如今何来如此大数目的闲钱?纵然大都督此前也曾以数百万贯家底相赠,但常娘子建无二院,又大开作坊——如此诸多摆在明面上的花销已经十分惊人了,想必是根本剩不下什么来的。 坐于书案后的常岁宁,继续往下详说道:“这七百万贯钱,除了八万戍边的玄策军之外,另外再募十万兵,若无意外,应可支撑至少两年军饷耗用——” 元祥愣了一下之后,因太过震惊,声音都有些磕绊:“七……七百万贯?” 震惊过后,元祥旋即觉得不安,这只怕是要倾尽整个江都之力了吧? 他刚要再说话,只听常岁宁道:“放心,此乃我私库所出。” 很平静的语气,却叫元祥愈发震惊了。 ——私库?! 花钱这样大方,一心贴补江都的常娘子,竟然还有私库吗? 他记得上回常娘子得到得赏赐,分明也悉数分赏给军中将士了,这七百万贯总不能是…… 元祥下意识地联想到“贪污”二字,但即便是在心里,也未有揣测出口——且不说处处为江都思虑的常娘子不会是这样的人,单说如今不过是刚完成重建状态的江都,哪里又有如此丰厚的油水可以去贪? 这可是七百万贯……比起他家大都督攒了十多年的家底,且还多了足足一倍! 分寸感让元祥未有冒昧追问这巨款的来源,但他那双犹如正在经历地动般的眼中,却写满了求知的渴望。 见他神情,常岁宁笑了一下,语气如常地道:“放心,并非什么不义之财,不过是先人所留而已。” 这是常岁宁早已想好的说辞,之后这个问题也势必是避不开的,总要有个说法。 而这个说法,也是有它的深意和用处在的。 元祥神情惊惑:“不知大人所言先人是……” 常岁宁坦然道:“家中已故之人。” 这话中有点到即止的意思,元祥便也未有继续追问,只在心底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澜。 显而易见的是,常娘子话中所指,并非是常家先人,那么便只能是…… 元祥莫名跟着激动起来:“属下便知道,大人如此天纵奇才……祖上必然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 显然,常娘子必然是查明自己的身世了! 且这身世定有不凡之处,毕竟哪个寻常人家能随随便便留下七百万贯的家资?甚至未必只有七百万贯! 此言在心中坠地,元祥觉得自己实在膨胀了,在此之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七百万贯】这个数目之前,用上【只有】二字。 元祥兀自激动间,常岁宁已继续交待道:“沿途中,可从这七百万贯里拿一部分出来,尽可能地多买一些粮食和药材,以及其它军中所用之物——” 北境地处边缘,来回采买运送太过耗时,且战事不知哪日便会彻底爆发,不如在途中尽可能地置办妥当,以备不测发生。 但如此大量地购入粮物,必会引起各方及朝廷注意,这是无法避免之事,也无需刻意回避:“如遇监察,只管配合行事,实言告知各处,此为淮南道常岁宁资助北境戍边军饷之举。如仍旧有人刻意阻挠拦截,不必留情周旋,只管以妨碍北境固边大计为名,将一切拦路者就地诛杀——务必要将钱粮稳妥地送到崔大都督手中。” 这世道乱得厉害,多得是腹怀恶胆之人。 元祥神情一正,抱拳肃容应“是”。 “时下不比从前,采买军粮暗中亦涉及各方利益,并非寻常易事。”常岁宁道:“为保证此行顺利,我令一人与你同行前往。” 不多时,元祥见着来人,再次意外了一下:“……孟东家?” 元祥之后已知这头发花白的“蒙先生”,便是京师登泰楼孟东家本人,而非长相相似的失散叔侄之类…… 但得知此事后,元祥又不免琢磨,京师的孟东家为何会来江都,私下帮常娘子打理事务呢? 直到此时,元祥方才生出大彻大悟之感。 他知道了……孟东家必然与常娘子口中的“先人”,有着极深的渊源在。 甚至孟东家有可能便是那位“先人”暗中为常娘子留下的助力之一……如此思虑长远,很符合他对大人物的刻板印象! 元祥“知道了”之际,孟列也“知道了”—— 他总算知道那个让自家殿下“情愿相欠”之人是何方神圣了。 原是昔日被常阔揍了一顿,之后执掌玄策军,于去年被崔氏除族,如今率兵镇守玉门关的那位崔大都督。 除了这笔军饷之外,常岁宁要元祥一并带给崔璟的,还有一只箱子,那里面有她对北狄内部及作战之道的了解,虽多为旧时所知,但不止是旧时所知,自重活而来,常岁宁便未曾乐观看待过北境外的这头恶狼,因此未敢停下过对它的“知己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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