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外,浩荡肃穆的铁骑队伍中,护着十余辆马车同行,其中一辆马车内,坐着无绝与天镜。 一夜未眠的无绝此刻的神态不算轻松,半晌,他皱着眉头,问天镜:“我说……你该不是自知不敌,半夜便用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幻术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借机偷看了我所卜结果吧?” 今晨动身之前,常岁宁从无绝和天镜手中各得一张字条,其上写明了二人各自为她卜算出的生辰八字。 常岁宁分别展开之后,见其上笔迹迥然不同,然而八字内容,却是一字不差。 但真正让常岁宁感到意外的,尚不在此。 那八字细看之下,与她本身,竟有着莫大渊源…… 这渊源在于,这则八字中,唯生辰之年乃是阿鲤出生之年,但其后六字,却与她前世作为李尚时全然重合。 所谓八字,分为四柱,是为一个人出生时的年柱、月柱、日柱,及时柱。 换而言之,无绝与天镜为她卜算出的这则八字中,年柱是为她如今这具躯体的出生之年,而月柱日柱与时柱,却属于她这躯体之下的李尚所有…… 这八字合在一处,竟意外成就了绝无仅有的至贵命格。 但这果真是意外吗? 天镜不这样认为。 想要凭空捏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至贵八字,且年柱是固定不可更改的,其中涉及诸多讲究与忌讳,实际难度远超过常岁宁这个外行人的想象—— 甚至在年柱固定时,会出现不管之后六字如何排列,也做不到十成十的大贵之相的可能。 昨夜,天镜与无绝二人反复推算,却又总觉不够满意,直到天色将亮,才相继得出结果。 结果的相同,也侧面证明了一个事实:此八字之贵,是毋庸置疑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此刻,天镜感慨道:“或许,这便是尊师的高明之处了……”
第533章 敢欺中原无主 听得天镜这句感叹,无绝若有所思,也顾不上再单方面与天镜斗嘴。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车外马蹄声与甲胄相击声则为这份安静增添了两分兵戈之气。 好一会儿,无绝才低声如自语般道:“我曾言殿下前世乃大才大憾之相,此时从殿下的经历及这并非偶然的八字来看,此一遭倒果真像是为了弥补那份大憾而来……” “许多因果,或从当年殿下替阿鲤改命,执意将其救下之时便已有注定了……” 无绝先前便知晓这份因果所在,但他至今日才知,这其中因果的牵扯之深,更胜过他从前认知。 天镜缓缓颔首:“天道之外,也自有因果……世间事,事事皆非偶然。” 无绝沉默了片刻,看向天镜:“殿下此行虽为弥补前世所缺而来,但我粗观你我所卜之八字,贵则贵矣,亦与殿下相生相宜,然而……仍隐约可见,其命盘中尚有一道大劫在。” 这一点,无绝尚未来得及与常岁宁细说。 且他也只是粗观,尚未能卜出具体,此时便试探着问天镜一句:“你是否也有此得?” 天镜微点头,却又摇头:“只模糊可见一二……” 八字既现,同这世间有了清晰的连结,常岁宁便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无法窥测之人,但实际卜测起来却也较之常人更耗心神百倍……得出八字后,天镜几番试着触及,总有窥探天机被反噬之感,令他不敢再急于深究。 “还以为你有什么过人本领呢,合着也是一知半解。”无绝轻蔑地哼了一声,一边摸出铜板来:“到头来还得是我。” 他开始投掷卜卦,边道:“待我将此劫明了,设法替殿下避去或是化解……” 然而他连起几卦,所得卦象却次次含糊,叫人不禁皱眉。 无绝的脸色也逐渐有些发白,正要再次起卦时,却被天镜伸手拦下了:“天机难以窥测,你偏如此急于求成,是不要命了?” “我如今之命数本就是与殿下绑在一处的,若不能设法替殿下避劫,我这条命到时一样得交代进去。”无绝挥开天镜的手,又取出了星盘来。 “此八字初显,不过刚交到大人手中,与大人尚未能完全契合……你如此急于卜测,不过是平白损耗心神。”天镜耐心劝阻着,并道:“待迟一些,此八字命格与大人足够相合之后,我必设法助你一同替大人卜明此劫。” 无绝闻言却面露狐疑之色:“助我?我看你是想借机分走大人的恩宠吧?” 天镜笑着摇头:“我将你视作仅有的知己,你倒防我如防贼人。” 无绝不以为然:“我和你是哪门子的知己。” 天镜却不赞成:“你我所行之路,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此奇绝之途,若无一知己作伴,岂不少了诸多意趣?” “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路,乃是我那师父拿我这条命蹚出来的……同尊驾又有什么干系?”无绝时刻一副护食心切的模样。 “自然,自然。”天镜笑着轻拍了拍无绝的肩,道:“功成在你,我不过一旁观旅人而已。” 这话无绝倒是受用。 “况且,你与大人两世渊源,又与大人命数相连,这份恩宠,又岂是我能抢得走的?”天镜又笑着道:“且观今日出门前,大人待你我二人的不同,还不够明显吗?” 今日他们二人将那写有八字的字条交给常岁宁后,常岁宁观罢,便邀天镜与自己同去洛阳,天镜自是欣然应允。 无绝登时急了,不可置信地问:【大人不准备将我带上?】 常岁宁眨了下眼睛,看向无绝,疑惑反问:【你自是要一同前往的,这竟还需我特意言明吗?莫非你未曾备下行李?】 这下反而轮到无绝心虚了,他连夜卜八字,哪有时间顾得上准备行李? 对上少女无垢的眸子,无绝在心中擦了擦汗,慌乱赔笑,赶忙道:【这便去备,这便去备!】 跑去准备行囊时,无绝心中虽虚,却也欢喜,不忘拿优越的眼神看了一眼天镜——瞧见没,这才叫自己人! 但天镜的反应却始终寡淡,并没有要与他相争的意思,此刻反而拿此事来宽慰他。 被人这样顺着毛捋,无绝便也不好再继续龇牙,为了凝聚心神,遂和天镜下了一局棋。 对弈间,无绝随口道:“从前跟随殿下行军时,路途漫长,我也常与人在车内对弈。” 那时与他下棋的多是乔央。 一局罢,无绝推开车窗,看向车外气势雄厚的铁骑,心中始终念着那道尚不明晰的劫数。 铁骑疾驰在碎石混合灰土铺成的宽阔官道之上,马蹄席卷过道路两侧的金黄落叶,绣着“常”字的玄色军旗在十月的秋风中肆意招展,如鹏鸟翱翔,一路振翅往北面掠去。 而在昨日,常岁宁下令动兵之后,江都即有数十飞骑持常岁宁之令,将这个消息送去了淮南道诸州。 一队飞骑沿淮水而行,先后将此信送至寿州、光州,与申州。 闻听常岁宁亲自率兵往洛阳而去,光州刺史邵善同猛地起身,险些将椅子带翻。 大人既去洛阳,那便不能入京了! 他先前一封封信送去江都,催问大人何时入京,图得是什么?不就是一句大人不欲入京的准话吗! 这个时候进京,安危得不到保证,且要被朝廷拿捏,简直全无造反前途可言! 不进京已是天大好事,更何况大人还动兵去了洛阳…… 去洛阳好哇! 什么遵旨不遵旨的,不过是个名目罢了,这年头,各处都在争夺地盘,谁有本领带着自己的兵去拿地盘,那地盘就是谁的! 退一万步说,洛阳就在那里,范阳王能拿,那为什么他家大人不能拿呢? 邵善同激动得来回踱步,捏着江都送来的信函,心情好似过年,待看罢信函内容,立即精神大振,下令点兵。 范阳军一路扩张势力,兵力已逾二十万众,常岁宁自江都点兵十万,并非是她太过轻敌,而是她欲兵分两路行军。一路由她自行率兵十万,从江都往北而行,直入河南道,从汴水侧借道,往洛阳方向行军。 另一路,则是着令地处淮南道边缘处的寿州,光州,申洲三处,就地集兵五万,由申洲方向北上,赶赴洛阳——由申洲至洛阳,不过五百里余,此乃淮南道诸州距洛阳最近的发兵之处。 “大人由河南道行军,在洛阳之东……”邵善亲自来到军中之后,与身侧参军道:“我等率五万兵马直入都畿道,则是于洛阳西面……到时便可与大人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而不管是大人的行军路线,还是他们这一路兵力的行军路线,皆是各自所处位置距离洛阳最为省力的行军之法,如此部署,真正做到了因地制宜,且可保证最大意义上的兵贵神速。 如此善用兵者,又如此熟知各道行军路线,不是天选造反之人,又是什么呢? 邵善同愈发认可自家大人的造反天资,甚至觉得这份天资若不能物尽其用,实在是暴殄天物的程度。 接下来两日间,光州迅速集结三万兵力,寿州和申州则各自平摊了一万兵力。 对此,邵善同甚觉自己有先见之明——他承认他先前扩增兵力时稍显放肆了些,但这不是很快就派上用场了吗? 大人需集兵五万,他一人便出了三万,这般当仁不让的风头已叫他出尽,日后论起成为大人的左膀右臂,舍他邵善同其谁? 点兵当日,邵善同立足点兵台上,披甲佩剑,威风凛凛,英武非常,言辞抑扬顿挫,并亲自擂响了发兵的战鼓。 随着一声昂扬的号角声,大军开始离营,阵势浩大,士气激荡。 邵善同依依不舍地走下点兵台,他的侍从为他解下佩剑,旋即又为他取下沉重的头鍪。 刺史大人是不能亲自领兵离开光州的,领兵者乃是光州参军—— 至于为何不能领兵征战,刺史大人还偏要披甲上点兵台,一来是为了激励士气,二来……大概就是为了过一把瘾了。 旁人或不知,但作为刺史大人的贴身侍从,他很清楚自家大人内里乃是造反瘾很大一男的。 他严重怀疑,节度使大人之所以在信中特意言明,让各州刺史不可擅离己位,主要针对的便是他们光州刺史。 邵善同望向大军离开的方向,心头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他之所以一心主张造反,原因有二,一是他不满当下朝廷已久,心中藏着一股且叫日月换新天的志向。 二来,眼瞅着各州都在反,他着实焦虑得厉害,这种感觉就好比读书旬试之际,眼看同窗们呼呼奋笔疾书,而自己一个字都没能憋得出来……他如今每每梦到这旧时场景时,尚且急得夹紧双腿想要如厕。 造反这种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不一动一动,来日必有人打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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