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昨日刚取的。” 崔璟眉心微动——是逐风,还是“满院竹风吹酒面”的竹风? 满院竹风吹酒面,两株榴火发诗愁—— 殿下的战马,便唤作榴火。 “我的马叫如风,妹妹便取了个逐风。”常岁安走过来笑着解释道。 常岁宁点头——解释得很好,好就好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听了常岁安这一句,崔璟便未再多问。 常岁宁未再多待:“崔大都督,先失陪片刻。” 崔璟点头。 “小阿鲤——”阿点下意识地要跟过去,被崔璟抬手拦住。 她显然是要回去更衣。 阿点疑惑地看着他。 崔璟道:“我给前辈带了些东西,前辈要看看吗?” 阿点忙不迭点头:“要!在哪里?” “前辈随我去前厅。” “嗯嗯!” 崔璟便抬脚往前厅去,楚行等人陪同在侧。 待常岁宁更衣梳洗罢,常阔恰也回了府。 但他不是独自回来的,身边还多了个客人。 常岁宁来到前厅外,刚好见到来人—— “魏侍郎?” 正欲上台阶的魏叔易回过头来,含笑看向那着上白下青襦裙,面容白皙光洁的少女:“常娘子好气色,看来伤势已痊愈了。” “下朝之时恰遇到了魏侍郎,便将人一道请来了。”常阔笑着对女儿解释了一句。 此前合州之事,常阔自认是欠了魏叔易一个人情的,只是女儿被拐之事不可宣扬,这谢意便也没法子在明面上表露,恰借着今日宴请崔璟,索性便凑做一桌。 常岁宁会意。 三人便一同入了厅内。 “魏侍郎也来了。”常岁安热情待客:“快请坐吧!” 崔璟只看了眼魏叔易,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常岁宁看在眼中,只觉对方仿佛在说——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 “数日未见崔大都督了。”魏叔易浑不在意被人嫌弃,还专坐到了崔璟身边的椅子里,含笑道:“平日要与你叙旧吃酒,你总有诸般理由推辞,今日算是叫我撞上了。” 常阔笑着放下豪言:“今日有一个算一个,不醉不归!” 此时,常岁宁还未意识到这句话最终会应验在何人身上——
第77章 是否有那种心思 素来没有家法可言的常家,也历来没有那些繁重刻板的规矩,又因崔璟与魏叔易皆是常岁宁相熟之人,且虽是同厅但一人一几分案而食,常岁宁便不曾避开,午时与众人一同用了饭。 常阔作为主家,坐于主位之上。 其下首坐着贵客,一左一右各是崔璟与魏叔易。 再往下,则是楚行与阿点,及其他几位在军中有资历的前辈老人儿。 如此论资排辈,常家一双儿女便坐在了最后头。 眼瞧着就要坐到临近厅门处的常岁宁,下意识地看向常阔的位置,有些不大习惯。 常阔先举杯敬来客,楚行等人跟着端起酒盏。 坐在对面的常岁安伸着脑袋对常岁宁道:“宁宁,我叫人将你的酒换作果酒了,你先试一试,若还是不习惯,那便吃蜜茶。” 常岁宁看向面前摆着的果酒,点了点头。 想她当年在军营中与将士饮烈酒,曾有千杯不醉之名。 所谓千杯不醉,虽有些夸大其词,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沦落到只能喝果酒的地步。 她跟着举杯,将那盏果酒一饮而尽。 “宁宁,怎么样?”常岁安小声问。 常岁宁如实答:“……很甜。” 常岁安咧嘴笑了:“是吧,我特地叫人给你加了蜂蜜。” 面对这一片对妹妹的体贴宠溺之情,常岁宁只能道:“多谢阿兄了。” “且动筷吧!”常阔声音洪亮,满面热情:“崔大都督与魏侍郎都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家便是!” 席间常阔多次举杯。 魏叔易也屡屡敬酒,换着名目单敬崔璟且不够,敬主家时也不忘拉上对方一起,言辞间又玩笑着怂恿诱哄阿点去灌酒,可谓醉崔璟之心不死。 崔璟虽不怎么说话,面对魏叔易专对着他来的诸般絮叨时,面上总略带些漠然的嫌弃,但敬到面前的酒,却也都来者不拒。 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喝的热闹,常岁宁倒没昏头,纵是果酒也没敢多饮。 到底身子不是原先的身子,还是谨慎些好,前世英名不可毁,今生颜面也不宜丢。 遂只饮了小半壶果酒即作罢,专心吃起肉来。 那边,面对魏叔易的恭维,常阔正笑着道:“……哪里的话,我不过老武夫一个!而魏侍郎年纪轻轻,前途真正无可限量啊!” 而同样的话,方才他刚说了一遍。 常岁宁了然。 得,这是醉了七分了。 老常醉酒的前兆——开始说一些重复的话。 又开始招呼着众人:“来来来,说好的不醉不归,接着喝!” 常岁宁在厅中看了一圈儿,只觉在场随便哪个看起来都比常阔清醒—— 怕是到头来不醉不归的只有他自己。 “扑通!” 忽有响声自对面传来,常岁宁一抬眼,只见是常岁安趴倒在了面前的食案上,不省人事。 常岁宁:“……” 话说早了。 常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抬下去!” 眼看着常岁安被下人扶了下去,大抵是唇亡齿寒之故,楚行等人再端起酒时,饮酒幅度便矜持了许多,不再轻易一饮而尽——崔大都督与那魏侍郎可谓后生可畏,客人且端坐,若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了,将军府颜面何存! 随着常岁安出局,宴席也已近尾声。 小孩子总是坐不住席的,阿点早就想走了,此时便猫着身子偷偷——自认偷偷来到常岁宁身侧,蹲在她身边小声道:“小阿鲤,咱们去园子里喂鱼吧?” 常岁宁也觉厅中闷了些,便搁下双箸,起身与常阔道:“阿爹,我先带阿点将军出去走走。” 常阔喝得满脸通红,笑容愈发憨厚慈爱:“去吧去吧。” “魏侍郎不去吗?”阿点朝魏叔易道:“咱们去比比谁打的水漂更远吧!” 方才喝酒时魏叔易为逗他开心投其所好,便随口说自己也很擅长打水漂来着—— 常岁宁本欲拉着阿点离开,不料魏叔易却笑着应了下来,迤迤然起了身:“常将军,晚辈便先失陪了。” 常阔:“魏侍郎这就走了?酒还没喝完呢!” “晚辈酒量浅薄,再喝下去怕是要失仪,便先认输了。”魏叔易笑着施礼罢,目光落在崔璟身上:“魏某无用,这份重任便只能交给崔大都督了。” 常阔哈哈笑道:“魏侍郎谦虚了!” 却也不再纠缠。 他虽爱酒,也热情待客,却并非是会在酒桌上死缠烂打灌酒之人。 魏叔易便与常岁宁一同离了席。 出了膳厅,见魏叔易似要开口,常岁宁不愿被他探究,便先发制人:“魏侍郎不是要与崔大都督把酒叙旧吗,怎这就跟着出来了?” “人还是要知进退的。”魏叔易叹道:“两年未见,这崔令安酒量竟又见长,想要灌倒他,眼看是不能了。如此若再不识趣,只怕要将自己搭了进去。” 末了,颇觉遗憾地道:“真是可惜,今日又没能见着崔令安醉酒之态。” “别说你了,我都没见过呢。”阿点在旁说道:“他们都说,小璟和殿下一样,都是喝不醉的!” 魏叔易却笑着道:“我却是见过的,甚是有趣。” “不过,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与他尚是孩童时……”魏叔易说着,轻“嘶”了一声:“兴许我是唯一见过他醉酒之人……说不得他早早存下了要将我灭口之心。” 阿点恍然:“难道小璟正是因为这个才不待见魏侍郎的吗!” 魏叔易讶然失笑。 常岁宁不由地点头——可见是真的很不待见了,竟连阿点都看得出来。 “那倒不全是……”魏叔易“哗”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那扇面之上空无一物,他笑着道:“崔令安不待见我,大抵是因为我有的,而他没有。” 常岁宁脱口而出:“话多?” 魏叔易手中折扇收起,“啪”地一下敲在了她头顶:“非也——” 常岁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此人竟敢敲她的头? 怕不是真喝多了。 “崔令安生母早逝,他那阿父待他严苛惯了,偏他不喜顺从,又生得这一身反骨,于家中便实在不算讨喜……而我家中父母虽说不着调了些,却胜在从不拘着我做任何事。”魏叔易叹息着摇头:“或因此,我与他幼时虽有相像之处,却逐渐养成了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便是他有的,而崔璟没有的。 常岁宁不置可否。 人的性情各不相同,所求所图想做的路也不同,而偏偏出身父母不能选,纵合不到一处去,生出百般无法消解的隔阂,甚至见之如仇敌,然在礼法孝道之下,却也难以割离—— 正如魏叔易所言,他有幸得了一双好父母,家中气氛融洽松弛,也无人拘束他。 但崔璟没这份好运气。 她也没有。 常岁宁看向前方。 但好在,她已割离干净了。 虽过程如削骨。 “但有一样东西,是崔令安有,而我没有的。”魏叔易说话间,微眯着眼睛看向那轮炽热的春阳。 阿点跟着他看过去:“是太阳吗?” 魏叔易笑着点头,不知真假地道:“点将军说对了,正是太阳。” 阿点遂骄傲地挺起胸膛。 常岁宁没有深究他话中所指,与魏叔易恰恰相反,她并不喜欢过分探究一些与自己无关之事。 魏叔易看向她,似要开口。 常岁宁再次先发制人:“魏侍郎觉得何人会接任礼部尚书之位?” 魏叔易笑着摇头:“此事可不是我能妄加揣测的。” 圣人选择对裴家下手,是大有讲究的。 故而由何人接任裴岷原本的礼部尚书一职,便尤为重要。 但也并非就是圣人说了算的。 那些世族大臣不会轻易让步。 而圣人说了都不算,他就更加不必多说了。 故而只叹息道:“这两日朝中正为此事争论不休,圣人头疼不已……且有的吵呢。” “不过……常娘子竟也关心朝堂之事么?”他笑微微地看着常岁宁,玩笑般问道:“不知常娘子觉得何人可以胜任?” 这话问一个刚及笄的闺中女郎,怎么听怎么像是揶揄打趣。 常岁宁却并无被打趣的羞恼,反倒语气笃定地答道:“我认为,非褚大人莫属。” 魏叔易眉心微动:“褚大人?常娘子说的该不会是曾为先太子殿下之师的褚太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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