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并非诓骗,不算诓骗……”长孙寂道:“常节使先前所言李家人选确有其人……那人正是她自己。” 房内霎时间一静,只闻少年人字字清晰地道:“常节使自称本姓李,出身皇室正统,乃先皇幺女。” “……先皇幺女?!”一名族人几乎失声道:“怎么可能?” “她年岁几何?” “先皇过世多年,从未听闻过竟有流落在外的皇女……” 他们的第一反应皆是此乃造假之言,长孙寂已将那封书信捧起:“请几位叔父先行过目。” 几名族人纷纷上前,共看罢信上内容,神情起伏各异。 此等大事,自然不能单凭常岁宁一面之词。 尤其是皇室血脉之说,先皇故去多年,想要证明其身份,少不了作证之人。 引起了长孙氏族人们重视的是,常岁宁在信上自行列出了可证此事的知情者名单,而其中竟赫然出现了大理寺卿姚翼、褚太傅等人……乃至先太子效的名号! 先太子李效的分量不言而喻,然而先太子已不在人世,自然也无从当面求证,可是褚太傅等人尚且健在…… 长孙氏一族虽被流于黔州,但根基人脉尚在,想要间接向名单上的“知情者”求证此事,并非没有门路。 褚太傅的人品可信八九分,常岁宁所言是否为空穴来风,他们之后一探便知。 几名长孙氏族人慢慢冷静下来,将那份质疑暂时压下,转而去思索另一个问题:查证之后呢? 若常岁宁果真是先皇之女,他们又待如何? 几人下意识地看向长孙寂,有人不禁道:“退一万步说,她是个女子……” “大盛曾有皇女为帝的先例。”少年人目色灼灼地道:“彼时我长孙一族中亦有人出任右相,算得上君贤臣明。” “祖父临终托付之际,亦未曾将女子剔除在外。” 长孙寂说话间,站起了身来,直言坦白了自己的心意:“诸位叔父,若此事为真,我愿代长孙氏上下选择扶持常节使为大盛新主!” 有风从窗缝中钻入,烛火摇曳间,可见少年人眉间竟满是惊人的坚定之色。 房内再次静了静。 片刻,一名族人才道:“家主,此事轻率不得——” “我等已然观望至今,何来轻率之说?”长孙寂道:“一直以来,面对荣王招揽,我心仍有诸多疑虑……而这一路赶赴江都,我亦时常在想,究竟常节使所择何人,才能真正说服于我?思来想去,竟不得答案。” “直到侄儿见此信……”少年看向族人手中那封书信,而后忽然抬眼,神情愈发笃定:“却生豁然开朗之感!” 原本几乎无解的问题,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他先是震惊,而后便疑虑尽消,只余下了莫大欣喜! “我在此静坐许久,心有所感……长孙氏之所以徘徊观望至今,冥冥之中,或正有祖父在天之灵指引!” 少年人眼角微有些发红:“诸位叔父,重振长孙家荣光,或就在此举了!” 这般年纪的少年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显得热血有余而谨慎不足。 可这份于满目腐朽枯败的天地间忽然迸发出的热血,却又是那样地触动人心。 几名族人立在原处,久久未动。 长孙寂定定地看向其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位长辈。 那名族人攥紧了拳,却是后退两步,抬手道:“我这便让人前去查证。” 说着,看了眼左右,交待道:“看管好家主!” 自家中出事后,这个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的孩子,今日难得显露出这般少年孩子气,且神神叨叨的……瞧着叫人怪操心的! 那族人走了两步,复又叹口气交待:“……先让他吃些东西!” 余下两名族人应下。 那族人跨出门去,抬手合上房门时,才见自己双手掌心中已满是汗水。 深夜,长孙寂取出当初祖父留下的那一方家主印,恭敬地置于临窗的桌几之上,退后数步,红着眼睛,跪身下去,郑重拜下,深深叩首。 窗外明月高悬,夜空静谧,星子漂浮其上。 将一切公务处理完罢的姚冉,此刻正伏案翻看父亲从前的来信。 此时再回首看,姚冉恍惚间,似乎迟迟懂得了父亲此前一封封信中所暗含的那份探究究竟从何而来…… 而父亲此前的“为故人寻女”之说,仿佛也突然之间有了明确而惊人的指向…… 就连父亲昔日面对常娘子时,那些一度被人打趣议论揶揄的不明态度,此刻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姚冉定定地抓着那些被翻看的有些凌乱的信纸,心头渐渐浮现一个答案:她的父亲,一直以来,都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姚冉开始铺纸研磨,动作间,手指一直在轻微地发颤。 她的神情也因激动而在微微颤栗着。 在她眼中,天下姓氏,只要她家大人喜欢,只管挑了来用—— 一路从心跟随常岁宁走到此处,便注定了姚冉与其他人不同,皇室血脉真假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在她看来,大人的尊贵根本无需任何身份加持…… 她在意的是,若此事为真,是经得起探究的真,那么她家大人在这场天下大争中,便又多了一份筹码与胜算! 她要向父亲求证此事,并务必说服父亲早日做好准备! 姚冉下笔,握笔力道虽紧,字迹却也同样颤栗着,如同被她心中的大风刮过,但她已不欲去管这些,只顾持笔疾书。 写罢此信,姚冉行至窗前,推窗往西北而望。 天渐明,星月缓缓隐去踪迹。 西北方向,常岁宁率军先后收复了被范阳军残部或乱军所踞的相州、魏州、邢州。 至邢州时,崔琅与族人返回清河,放眼望去,大半残败。 当初段士昂攻入邢州后,一度让人将清河崔氏祖宅看管了起来,封存了崔氏族人未来得及带走的祖产书籍。但之后段士昂在洛阳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其驻守邢州的旧部闻讯而逃,卷带走了崔氏大半家产。 余下的则被乱军瓜分,或辗转流入了一些乱民手中。 加之有不满崔氏已久的兵民放火烧宅,便有了此时的残败景象。 崔琅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身边有族人颓然扑跪在地,放声哭了起来。 他们皆深知,昔日的清河崔氏,真正一去不返了。 “既一去不返,那便昂首往前!”崔琅压下那一点泪意,向众人道:“我等既然安在,又焉知前路一定不比从前!” 他说罢,便大步转身离开。 一名圆胖少年抹了抹眼泪,快步跟了上去。 “六哥……”圆胖少年哽咽着问:“前路果真还会好吗?” “管它呢!”崔琅甩袖负手:“走着就是了!” 另一名纨绔少年也学着崔琅一样甩袖,将双手背在身后,咧嘴应和道:“听六哥的,走着!” 其余的少年人也忍下眼泪,纷纷效仿:“走着!” 少年人们身姿或挺拔,或透着不羁之气,或负手独行,或勾肩搭背,带着几分混不吝、全不怕的乐观决心,相伴着走出了这残破之地。 当夜,常岁宁率一队轻骑,带上崔琅等人,秘密离开了邢州,往西面并州太原方向而去。 腊月里的太原,空气中透着干燥的冷意。 所幸近日天气晴好,日日总有暖阳驱散几分寒气。 坐落于太原西南处的并州大都督府内,卢氏抱着一只手炉,来回地踱步,让侍女不时便去前院打听消息。 几名侍女轮流跑了好些个来回,这一趟,终于得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到了,人到了!” 闻得此言,一旁的崔棠,快步奔走了出去。 刚在椅中坐下的卢氏双眼一亮,也连忙起身,脚下飞快地往前院迎去。 常岁宁已在并州大都督府外下马。
第564章 倒反天罡 常岁宁下马之前,坐于马背之上,定睛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府门之上高悬着的“并州大都督府”匾额。 跟随在侧的元祥也下意识地看去,见得这醒目的六个大字,心中不由升起亲切感受。 这时,大都督府外相候之人已经快步迎上前来。 常岁宁下马之际,那群人当中的为首者抬手深深施礼,姿态恭敬:“在下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戴从,恭候常节使多时了。” 常岁宁亦含笑抬手:“戴长史,久闻大名。” 她曾听崔璟提起过戴从,言辞间甚为赞誉。 “岂敢!”戴从直起身时,这才真正看清眼前女子的面容与气质。 戴从眼底闪过一丝快到看不清的讶异,侧身让至一旁,抬手恭敬地相请:“节使,请——” “有劳。”常岁宁抬腿,脚步轻盈从容地迈上门前石阶。 元祥与荠菜很快带人跟上,留有百余名铁骑等候在府门外分列两侧。 很快,崔琅等人的车马停稳,崔家众人下得车来,走上前去,也被引进了府内。 荠菜跟在常岁宁身后,看着一路上行礼之人,视线不由落在了那位戴长史身上。 时下大都督一职多为遥领,真正料理督府事务的人乃是府上长史,居此职者,官从三品,掌督府实务。 换而言之,太原及整个并州皆在这位戴长史的总领之下,而如此身份之人在前为节使引路,无疑代表着太原城最高的礼待与敬畏。 荠菜将戴长史的恭敬态度看在眼中,心中悄然思索分辨着——这位长史同她家节使头一遭见面,此时能做到这般地步,多半是事先得到了什么交待。 一旁,元祥将一只手熟稔随意地搭在了戴长史肩上,笑着问:“许久不见,长史今日怎未簪花了?” 戴长史是个心思细腻的文人,虽已步入中年,仍保留着簪花的风雅爱好。 戴长史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淡笑,不着痕迹地拿下元祥的手,轻咳一声不曾接话,并拿提醒的眼神看了元祥一眼。 这可是常节使头一回来家里,当众嘀咕这些闲话,显得多不沉稳,多没规矩。 偏是此时,一贯更没规矩的崔琅跟了上来,在确认了戴长史的身份之后,便连声道谢:“……当初若非长史相助,家中族人便无法安然迁至太原!这些时日来,族人在此打搅良多,有劳长史费心照拂了!” 戴长史笑着道:“六郎君不必如此客气见外,此乃大都督的交待,亦是戴某分内事而已。” 作为崔璟的下僚,戴从除了对崔璟的真心折服之外,另还记着崔璟一份恩情——先前,他险些被冠以谋逆罪名,是崔璟保住了他的性命,也保下了太原。 如今又兼世道动荡,面对崔璟的诸多交待,戴从每每听命行事之余,便更多了一份用心操持,对待收留崔家人之事如此,对待常岁宁到来之事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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