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这些时日同魏妙青也算熟识了,此时前者满腹心事之下,勉强扯了扯嘴角后,下意识地便道:“朝廷准备要出兵了……” 魏妙青一愣之后,没有追问向何处出兵,而是道:“事已至此,先吃锅子吧!” 李智无言间,只见她指向已被宫人架上炉子的铜锅,口中道:“可是羊肉锅子呢。” “快坐吧。”魏妙青率先盘腿坐了下去,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催促李智。 李智解下披风,默默坐下,却全无胃口,如此关头,他又哪里有什么心思吃锅子? “……这羊肉怎恁地鲜嫩?”一刻钟后,李智不由道:“且鲜而不膻,实在可口。” 一旁的侍女笑着道:“回殿下,拿蛋清与姜片提前腌制了半个时辰呢。” “殿下从前不曾支锅涮肉吗。”魏妙青捧着半碗羊汤,看着仿佛没吃过好东西的李智,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智赧然一笑:“一人在这东宫之中,少有静坐吃锅子的机会。” 多年来,他皆是膳房中送来什么便吃什么,即便从前闲散时,也从不敢主动提任何喜好上的要求,唯恐担上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恶名。 想到这些,李智又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肉送入口中,忽然又想到魏妙青那句称赞他很擅长活命的话。 如今想来,他的确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却天生很会活命的人。 锅子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宫人稍微开了些窗。 魏妙青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筷子,看向窗外已暗下的天色,口中念叨了一句:“今年既是个寒冬,雪应当很快也要来了吧。” 十一月中,京师降下了一场大雪。 随着这场大雪覆盖了整座京师的,还有动荡紧张的气氛。 朝中动兵十五万,讨伐山南西道节度使。 此一战由玄策府中一名已多年未近前线、已是半养老状态的老将为主帅,设监军太监坐镇,另有一名天子心腹文臣相随,已于这场大雪之前动身。 大军出征当日,病了多日的女帝系着厚重的外披,身侧仅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嬷嬷陪同,回了一趟那位于象园旁侧的旧时居所。 大雪如絮,片片飘落。 大理寺,一间狭小昏暗的牢房上方,开了一处小到不能称之为窗的巴掌大的孔洞。 寒气从那里压下来,雪花也一视同仁地落下。 仅着单薄囚衣,盘膝而坐的崔洐仰面望着飘落的雪絮。 他曾无数次想过寻死,但到头来,他却成为了阻止族人们寻死的贪生之人。 即便如此,依旧有体弱的族人们挨不过这凛冽寒冬。 崔洐仰望着灰沉天光,眼前闪过父亲死前的画面,也想到了往昔的种种。 选择荣王,也并非就代表他们能平顺渡过危机,没有哪一条路是稳赢不输的,从一开始这便是在赌。 如今他们分散在剑南道附近的族人皆在为荣王效力,而身在牢狱中的他们,同样也扮演着为荣王操纵文心舆论的角色。 朝廷出兵那日,崔洐听到了外面轰动的声音,也有一名年长的狱卒隔着冰凉的牢栏,向他啐了一口,道:【这次出兵的可是玄策军,待他们传回捷报,到时朝廷再处决你们,看谁还敢拦!】 彼时崔洐没有反驳,只是麻木地坐在那里。 段士昂在洛阳大败,给了朝中出兵的底气,而父亲的抉择则让他心中有些奇异的庆幸:至少,让段士昂大败之人是常岁宁。 此刻雪落之下,崔洐闭上眼睛,无声凄惶一笑。 京城被初雪笼罩之时,岭南一带还算和暖。 七日前,有钦差携密旨抵达道州,让肖旻尽快点兵动身,去往岭南道。 肖旻提议,给他半月时间,待他清剿罢卞春梁残部,再行前往岭南,却被钦差断然拒绝。 李献死后,肖旻一路追剿卞春梁到道州,收复数座城池,如今卞春梁所有残部已不足五千人。 这一路来,肖旻自知自己的动作不算迅速,他本该更早一些铲除卞春梁之祸,但卞春梁几次身处绝境,却总能谋出一线生机…… 肖旻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他与卞春梁之间的高低之分,而是民心的作用。 尤其是这道州附近,此乃卞春梁起事之地,在许多百姓眼中,正是因为他们当初遭受了朝廷不公的待遇,卞春梁才会生出替他们讨还公道的大不韪之举。 他们大多数人嘴上没有明说,内心却无不将卞春梁视作救世的英雄。 肖旻已与此处百姓周旋许久,避免他们出现暴动之余,却迟迟未能真正确认卞春梁的藏身之所。 卞春梁不死,肖旻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但钦差已收回他的兵符,继而将代表着一道节度使身份的金铜朱旄节杖交到了他的手中。
第562章 惊天之秘 前岭南节度使惨死京师皇城门外,剑南道与黔中道的势力已开始在岭南道渗透,肖旻口中的半月之期,对传旨钦差而言实无商榷的余地。而此时已值尾声的卞春梁之战,看起来也实在没有商榷的必要。 此时肖旻大军在道州一带可动用的兵力共有十五万,而卞春梁仅余五千残兵。 天子密令之上有言,着肖旻率军十万,前往岭南道主持大局,仍留下五万人马继续清剿卞春梁—— 由五万胜利之师为这场已无悬念的战争收尾,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并非一个轻率的决定,甚至可见天子对卞春梁的忌惮程度。 传旨钦差将一切利弊轻重与肖旻言明,跟随大军许久的监军太监适时地在一旁说道:【肖将军只管放心赶赴岭南,咱家与楼将军定会尽快将卞春梁残部清扫干净,年前必然能给陛下与朝中一个圆满的交代。】 朝中与卞春梁叛军之战,从微末至激烈,再到此时即将落幕,已持续了近三年之久。 至此,肖旻倘若再行多言,便会有推辞抗旨嫌疑。 监军太监在军中的权力更在肖旻之上,肖旻很清楚,倘若为此起内乱,无论是对卞军还是岭南局面而言,皆是下下之策,实在毫无必要。 事后,奉旨接替了肖旻主帅之位的原副帅楼景山,单独与肖旻长谈了一场。 楼景山是禁军统领出身,自李献死后,此人便奉旨与监军太监共同赶赴江南西道战场,在军中担任副帅之职。 【请肖将军放心。】楼景山与肖旻道:【我定会替将军好好地打完这一场必胜之仗。】 一路并肩作战而来,肖旻对这个年轻人颇有些好印象,虽年轻欠缺战场经验,却贵在谦逊无浮躁气,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砺,已隐隐显露出良将之风。 在肖旻看来,当今圣人挑选培养的这个苗子,还是十分可用的,假以时日,将成大器。 同为武将,肖旻待其亦存相惜之心,一直不吝于栽培提点,当下同样认真叮嘱道:【战事虽近尾声,亦不可掉以轻心,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无论何时都不要试图与百姓为敌,民心逆反则祸患反噬不息……】 楼景山认真应下,几分忧心地看着肖旻,拱手道:【此去岭南,肖将军务必保重。】 【会的。】肖旻笑着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你若果真挂心我,便早日结束这里的战事,带着你的五万兵马前去岭南助我。】 圣人甚是看重岭南道的归属,并有意借岭南的地理位置来日夹击剑南道与黔中道,因此密旨上有言,待卞军之乱彻底平息,便使楼景山率军前去与肖旻会合。 楼景山听得肖旻口中那一声“你的五万兵马”,心中一凛,忽觉肩上有了责任,遂向肖旻深深拜下:【在下必不负肖将军所托。】 交接罢一切事务,肖旻做完自己能做的一切之后,便带上十万兵马,动身赶往与道州相邻的岭南道。 这一日,南地天色晴好。 这些时日来,敖副将已隐约察觉到自家将军心中似有别的打算,值此上路之际,试着问了一句:“将军,咱们此去……” 马背上,肖旻难得畅快一笑,道:“平岭南乱象,定天下大局!” 敖副将脊背一直,紧接着见肖旻转过头去,又与他道了一句:“不为朝廷。” 敖副将眼神微震,抱起攥着缰绳的拳头,掷地有声地道:“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肖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道州军营的方向。 在朝廷的一次次抉择之下,他已尽罢自己一切能尽的责任,“此去”心中无愧。 当初岳州瘟疫之事,在那场持续到天明的厮杀炼狱中,他在那莫大的迷茫中,看到了当权者的本相,与当朝将尽之气数。 而今,他也终于要去走自己真正想走的那条路了。 孤身投奔新主,难免诚意匮乏,既然朝廷还需继续用他,那他便以这十万兵力定下岭南,磨锋手中刀刃,恭候新主之令,践行太平之约。 肖旻遥望北方,策马而去。 冬月里的江都城,也落了一场细碎的小雪。 此日,一支自西面而来的商队,经过查验之后,被放行入城。 商队中,一辆马车内,有少年打起车帘,沿途将街景尽收眼底。 商队在城中一处客栈中暂时落脚解乏,临近晚间,小雪已经休止,商队中的那名少年系上一件湛蓝色披风,罩上挡风的兜帽,带上两人,出了客栈而去。 江都不设宵禁,轻薄的小雪覆在青瓦之上,此时街道上人流如织,灯火与雪光相映之下,好似为这座城池点缀上了一抹天人相合之华彩。 少年行走其中,多有不切实际之感。 这般时辰,无二院早已散学,学生们出入说笑着,少年人来到了这座传闻中的学馆内,道明了想要求见院主郑潮的来意,并自称是旧识。 管事见这少年气态不凡,便令其稍候,向郑潮通传而去。 郑潮孤身一人,早先谢绝了常岁宁在城中为其置办居所的提议,一直都住在学馆中。今日落雪,他早早用了晚食,正打算歇下,却未曾想有晚客到访。 且来客的身份也叫他十分惊异。 郑潮看着在自己面前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俊逸脸庞,向自己施礼的少年,颇感惊异:“长孙郎君?” “郑先生,许久不见了。”长孙寂直起身来。 郑潮忙请他坐下说话。 书童奉上热茶,复又退去。 你来我往的一番寒暄中,郑潮无声猜测这长孙寂的来意。 此前他经过黔州时,曾得长孙家相邀,与这位年少的长孙氏家主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长孙寂试图邀他一同辅佐荣王,他婉拒之后,长孙寂又提到了常岁宁,大意是想与常岁宁一同择主辅之。 郑潮彼时就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只婉转地提议长孙寂可以向常岁宁去信一试。 谁曾想,这位长孙郎君,竟然会亲自来了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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