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兵,便只能智取,但智取也需要门路来支撑,而非凭空想象便可以办到,可肖旻在黔中道可谓两眼一抹黑,全无门路可言。 想象总是丰满,现实却如此艰难。 肖旻正犯难时,忽有一封密信至。 肖旻展信,甚感惊讶。 那封密信正来自黔州,写信者是长孙家的族人。 长孙氏于信上言明,可相助肖旻在岭南及黔中一带行事,并言明,此乃常节使的授意。 肖旻回过神来,心中顿时有了底气,一个计划随之浮现在心头。 定下计划之后,肖旻便按兵不再往前。 随行的钦差太监十分不满,屡屡催促肖旻速速平息岭南道之乱,见肖旻未加理会,那钦差太监耐心渐失,扬言要将此事传报京师,治肖旻延误军机之罪。 不料,这句话却成了他的遗言。 这名太监至死都没能反应过来……一向性子沉稳脾性温和的肖旻,怎会突然当众向自己这个钦差拔刀? 肖旻此举,等同宣告了与朝廷割离关系。 然而此举之后,肖旻便再没其它动作,似乎处于了踌躇犹豫之中。 李琮见形势有变,传信于荣王,提议可试图拉拢肖旻,为荣王府所用。 除此外,李琮在信上向荣王请罪——屡屡刺杀肖旻未能成手,请求荣王责罚。 荣王未有责怪,反而称赞李琮懂得依照形势变化而调整计划,可见格局灵活,头脑清醒,知晓何为利益最大化。 荣王鼓励李琮游说肖旻归顺,同时提醒李琮多加留意肖旻大军的动向。并且只给李琮一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后肖旻仍不肯为荣王府所用,即便集重兵攻之,也务必将之除去。 此外,荣王提醒李琮,时机已至,另一件事可以着手实施了。 面对李琮暗中的招揽,肖旻表现出的是举棋不定的摇摆态度。 因手刃钦差之举,肖旻及他手下大军在岭南道的处境暂时得以缓解,与此同时,他与长孙家敲定下的计划,正在紧急而隐秘地进行着。 年关将至,山南西道的战事却未因年节而停止。 腊月廿五,山南西道雨雪交加,路滑难行,被天子一道道严令催问战事进展的朝廷大军唯有被迫暂时休整。 军帐内,年迈的玄策府老将柴廷,正在灯下翻看朝廷最新传来的文书。 自出兵山南西道以来,朝廷的人心便如一根细弱的发丝,始终悬于刀刃之上,几乎每日都会传书询问战况。 然而今岁是个寒冬,西面又多雨雪,战事进展并不算顺利,因急行军作战而病倒的将士也不在少数。 有狂风卷起厚重的帐帘一角,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将看向风雪呼啸的帐外,苍老到显出了几分浑浊的眼底藏着忧色。 这时,一名士兵入内,捧来了一封密信。 柴廷接过,见信却是微惊。 是荣王李隐的亲笔信。 李隐亲自来了山南西道,邀他见面相叙,信上言辞恳切诚挚…… 柴廷犹豫间,视线落在了信尾的署名之上——太子效叔,李隐。 看着那“太子效”三字,柴廷枯老的手指握紧了信纸边沿。 见面之处在朝廷大军扎营处二十里外,官道旁一座供行路人歇脚的凉亭内。 雪未停,荣王在亭内支了炉子取暖煮茶。
第575章 您知阿效本名否? 见柴廷到来,李隐起身相迎后,邀对方共坐,亲手倒了一碗热茶,慢慢推至柴廷面前:“今夜天寒,此地简陋,隐唯一碗热茶相待,还请柴老将军不要见怪。” “虽简陋,却胜在可安心对坐谈话。”柴廷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荣王殿下费心了。” 李隐轻叹道:“多年未见,柴将军苍老了许多。” “柴某与荣王殿下从前并无交集,应仅有一两面之缘而已,劳荣王殿下还记得柴某。”柴廷看着眼前之人,道:“倒是荣王殿下容貌气质依旧。” 来之前,柴廷并不曾想到,眼前这个距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的荣王殿下,身上竟还保留着年轻时的洒脱随性,而不见分毫被权势熏染之感。 柴廷开门见山道:“荣王殿下不远严寒亲至此地,所为何事,还请明言吧。” “山南西道此一战,不知柴老将军可有胜算?”李隐不答反问。 柴廷手指触及茶碗边沿,垂着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他此时拿不太准李隐的用意,急着多言不是好事。 李隐也不介意,自行答道:“依本王之见,待年后转暖,柴老将军若不计代价拼力攻之,不出三个月,必破山南西道。” 柴廷微抬眼,看向李隐。 李隐眼神坦诚:“山南西道不易攻,但柴老将军手握的十五万大军中,有六万玄策军,久战之下,非是山南西道可以抵挡。” 柴廷依旧没有急着说话。 “只是在那之后,明后必会让大军乘胜攻往剑南道。”李隐道:“届时柴老将军所率大军战疲,而剑南道的将士亦是与本王一同驻守西境多年的精锐之师,除此外,还将有黔中道大军与本王一同作战——” “即便不提朝廷的粮草供应能支撑多久,到时柴老将军又还能有几分胜算?” 李隐依旧自答:“最好的结果,不外乎是重创本王而已。” 话及此,李隐的声音更轻了些:“然而,于公于私,本王都不想与阿效的旧部走到这一步。” 柴廷一手握紧了茶碗边沿,眼底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若果真走到那一步,又当真是柴老将军愿意看到的吗?”李隐道:“为当今朝廷而葬送无数将士性命,果真有意义吗?” 他笃定地道:“若阿效尚在,她绝不会将此等死战之法,用在同样护佑国土的盛国将士身上——” 柴廷抬起头,终于开口:“然而王爷有反心,我等讨伐逆贼,亦是分内之事!” “敢问将军,何为反心?”荣王神情坦荡:“我与阿效皆姓李,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柴廷定定地看着荣王:“论起血缘,当今天子亦是先太子殿下的母亲——” “然而这位母亲踩着阿效的骨血登上皇位,阿效早已不欠她任何。”荣王的情绪似乎也终于了一丝起伏,他的眼睛似在为故去之人鸣不平,口中却是问:“柴老将军昔日虽不比常阔将军与阿效来得亲厚,却也是玄策府中叫得上名号的良将,如此,本王想问柴老将军一句……您知阿效本名否?” 柴廷神情微变:“王爷此言何意?” 四目相视间,荣王道:“看来柴老将军的确也曾有过疑心。” 柴廷抿紧了因老迈而单薄的唇,心中掀起久违的风雨。 先太子殿下忽然病逝,而三年之后,一向羸弱的崇月长公主突然在战前手刃了北狄主帅……之后他又亲眼看到常阔因崇月长公主之死而发狂失态,如此种种,他焉能没有疑心? 只是他不曾求证,无从求证,也不敢求证…… “一路凭借战功登上储君之位的阿效,一直都是阿尚。” 李隐的声音不重,却如一道雷电击在柴廷心间。 “阿尚幼时习武,是我所授。”李隐的声音低缓了些,如水流过往昔岁月,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哀伤:“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这一路来经历了什么。” “当初阿尚之所以答应和亲北狄,正是因明后亲口所求——”荣王道:“从那时起,阿尚便不欠她的母亲了。因为她的母亲早该料到,阿尚此去北狄,将会面临何种处境。” 柴廷再不敢听下去,几乎打断了李隐的话:“那也是殿下自己的抉择……殿下是为了万民!” 他定定地看着李隐:“荣王殿下想借此事让柴某恨上天子吗?” “不。”李隐回视着柴廷:“我只是想告诉将军,阿尚待明后并无亏欠,若将军以替阿尚尽孝之名,为明后的野心而死守到底,不惜让苍生动荡,使大盛将士相残,实是自欺欺人的愚昧之举。” “也违背了阿尚当年创立玄策军的初心——”李隐的声音重了两分:“阿尚绝不会答应玄策军与民心为敌。” 风雪涌入亭中,炉火一阵摇晃。 柴廷周身那因悲怒而升起的气焰慢慢消沉下来。 “民心……”老将低下头,几分怅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民心难道只在荣王殿下口中吗……荣王殿下指使段士昂攻往洛阳之时,又可曾为生民而虑?” 李隐叹息:“柴老将军,别有居心之言,岂能轻信?” “王爷的意思,此乃范阳王临死之前的蓄意污蔑吗?” “不,是那淮南道常岁宁。”李隐的声音里并无急切辩解,缓声说道:“此女野心昭昭,彼时范阳王落入她的手中,她顺势借范阳王之手污蔑本王。此举是何居心,还需赘言吗。” 柴廷看向李隐:“照此说来,荣王殿下与段士昂毫无干系了?” “是,本王可以起誓。”李隐神情依旧坦然平静:“本王也从未有过有段家血脉的孩子,皆不过他人所造障眼谣言而已。” 柴廷不置可否,片刻,转头看向亭外风雪,眼底俱是沉重。 此次奉天子令发兵山南西道,他心中并非全然没有犹豫…… 每一场战事后清点伤亡人数,他亦多有茫然,不知这样的厮杀意义究竟何在。 亭内寂静了片刻,才再次响起李隐的声音。 “民心不在本王口中,在本王和将军心中。”李隐道:“本王无意劝将军归降——” 柴廷自嘲一笑:“柴某此时也没这样大的本领可以说服大军归降。” 他虽为主帅,但此时军中实际掌权者皆是天子的人,他不过挂名而已。 “但将军或可以做到让大军多观望一段时日,免去不必要的将士伤亡。”李隐的声音似融入了风雪中,诚恳之感却不减:“请将军给民心开口的时间,也给六万玄策军留一条清白的活路。” 柴延凝望亭外风雪,久久未语,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地无声垂低。 待到子时,荣王乘坐马车离去。 披着氅衣的男人盘坐车内,闭目养神,嘴角挂着淡然笑意。 他此行本也不曾想过说服柴延归顺。 以言辞使人归降,总是不牢固的。他今日只需要让柴延看到他为玄策军而虑,为天下生民而虑之心……当然,他的私心也很明显,想尽可能地降低山南西道兵力的折损。 但这份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不为过错。 无私者令人戒备,存私者更便于取信。 柴延和朝廷大军,在看到即将现世的民心、以及朝廷是如何被其碾碎的之后,到时自然便知道该怎么选了。 马车在雪中行驶缓慢,荣王于脑海中静静盘点各处局面,目下大局基本在可控之中,唯有一个变数在……而那个变数,在肉眼可见地壮大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635 636 637 638 639 6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