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环伺中,他们的肤色变得粗糙,眼神却愈发坚定。 马背之上,李岁宁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前方。 行军打仗时她从不分心,那些遥远的纷扰不必耗神去想,打完并打赢眼前的仗,尽可能地活下去,是她此时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 她眼底只容得下前方的目标——突袭北狄王庭,杀掉那位可汗,不惜一切代价。 领军者的目标即是军令,这一路来将士们忠诚坚毅地奉行着军令,在这片从无盛军踏足的大漠上,以鲜血拓印着英勇无畏的足迹。 同一刻,北狄王庭中,可汗单于闻听急报,震惊之余,大发雷霆,直言要问罪阿史德元利:“……他行军不利,竟还放纵盛军踏进了我大汗国境!戮我汗国子民!” 那些盛军究竟是怎么杀进来的,他们是如何在大漠中行的军,又是如何一路攻占了三处部落的! 若非已确知消息无误,这简直无法可想……一个自顾不暇的残破之国,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杀进了他的国土! 北狄可汗几近咬牙切齿地问:“领军者何人!” “据说是个少年女子!”报信者道:“……今日晨早,盛国有探子回报,称大盛皇太女亲自率军深入北狄,原本还不明真假,现下看来极有可能正是那李岁宁了!” “好一个盛国皇太女!”北狄可汗压抑着怒气,坐在铺着羊皮的矮榻上,眼底迸现出杀机,粗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虽为女子,倒是很有胆魄……她是要袭杀本王吗?” 帐中众声嘈杂间,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 他生得一张阔面,其上罩着半张黄金面具,此刻屈臂于身前行礼。 北狄可汗看向自己这唯一的弟弟:“提烈——” 阿史那提烈有一双如苍狼般的眼睛,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里此际沁出寒意,他自荐率兵前去阻杀大盛太女。 北狄可汗注视他片刻,道:“提烈,本王给你五千骑。” 阿史那提烈再次屈臂于身前,立誓般保证道:“提烈会在斋节来临之前,将大盛太女的头颅带回,献给王兄!” 北狄可汗点头,看着弟弟退了出去。 帐中官员相继离开后,一旁的北狄王后试着提醒道:“王庭今有兵力不足万骑,可汗让提烈带走五千骑,是否过于冒险,倘若……” 她话未说完,便见北狄可汗站起身来,毫无预兆地反手打了她一记耳光。 王后大惊失色,抬手捂住那侧脸颊,惊惧的眸子抬起,对上一双满是煞气的眼睛。 “你的兄长办事不力,本汗还未曾同你追究!你还敢在此妄言挑拨本汗与提烈!提烈他连妻子都不曾有,岂轮得到你来质疑他对本汗的忠诚!” “本汗本欲让提烈领兵,偏听信了你的大话,说阿史德元利熟知汉人兵法……可此时他却放任汉人逼近王庭,来取我的性命!这就是他的兵法吗!还是说,他念着身上的一半汉人血脉而对大盛心慈手软,不过是在愚弄本汗!” “待提烈取回大盛太女首级,若阿史德元利还未能攻入大盛关内,到时便休怪本汗不念情面!” 北狄可汗盯着花容失色的年轻王后,眼中渐浮现出厌恶:“……无用愚妇,哪里比得上你阿姊半分!” 他口中所指,乃是自己的上一任王后,同样出自阿史德可敦部族,北狄可汗的王后多出自此族。 上一任王后早故,留下一子,那是北狄可汗唯一的儿子,此刻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已是十六七岁少年模样。 而如今这位王后仅诞育一女,今年不过十岁。 王后颤颤垂下眼睛,向丈夫认错,未敢出言替兄长辩解。 北狄可汗怒容离去,他的儿子跟着他离开,少年临走前拿嘲讽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位从不被他视为母亲的年轻王后。 他的父亲不曾爱重之人,自然也不配得到他的敬重——这懦弱无能的女人不过是有幸和他的生母同族而已,否则怎么有资格成为王后。 那父子二人离开后,王后独自站在原处,直到一个女孩子跑进帐内:“……可敦!” 王后回过神,看向拉着自己衣裙的女儿,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安慰道:“没事,别怕。” 看着母亲脸上的指痕,女孩子努力不流露出惧色,将眼泪忍在眼眶里,只问:“舅舅何时能回来?仗打完了吗?” 只要有舅舅在,她和阿娘就不必害怕了! “阿娘何时让你舅舅回来,他便能何时回来。”王后看着女儿,轻声细语道:“不必非得等仗打完。” 女孩子眼底有着天真的期盼:“真的吗?” 王后轻点着头,微红的眼睛看向帐外,眼底已是一派平静。 北狄可汗显然对杀入境来的盛军十分震怒忌惮,五千北狄骑兵很快备齐,蓄势待发。 动兵之前,备下了牲畜祭天,阿史那提烈拿起自己的短刀,亲手杀了两只牲羊,任凭滚热的鲜血沾了满手。 血仿佛染红了他的眼眸,一瞬间,他恍惚又看到了那个总是一身素披的汉人公主,以及那只突然俯冲而下的鹰。 回忆作祟,他一瞬间猛地闭上眼睛,头脸上留下的伤疤仿佛又变得鲜血淋漓,阿史那提烈睁开眼睛时,猛地将短刀穿入羊颈,发泄内心涌动着的恨意与暴虐。 他未曾擦拭手上的血污,跨上马去,带着一身杀意,率兵离开王庭。 冬月至,灰色云层浮动着,送来了初雪的气息。 天将拂晓,京师荣王府内,李隐披衣立于阁楼窗内,静静望着空中飘荡着的细小雪粒。 说来很荒谬,他做了一场噩梦,被惊醒了。 他很少做梦,更从未在梦中感到过惊吓。 他梦到了阿尚。 准确来说,他梦到的是李岁宁,他从未见过李岁宁,梦中她的脸变成了阿尚的模样。 或是日有所思…… 太原传回消息,女帝拒绝了他的“相迎”,并言: 【大盛是否得安,不在京畿,而在北境。】 【朕为天子,北境一日未安,朕便一日留守太原。】 【待北境战事告捷,朕自与储君同归。】 话语中非但拒绝了荣王迎其回京的提议,也破除了皇太女已葬身北狄的传言,且愈发坚定地承认并支持着李岁宁作为李氏江山皇太女的身份。 天子此言,传扬甚广,四下议论纷纷。 身处太原的官员中,已有人暗中倒戈荣王,传信告知,女帝此举此言并非受人胁迫,而是主动为之—— 李隐由此心生猜疑。 他很了解明后,自然也想过她拒绝返京的可能,但是明后如此坚定而不留后路的态度,已不单单只是在与他抗衡,而像是坚信李岁宁必然能活着回来…… 明后从来不是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者,鱼死网破才是她的作风,时至今日她大势已去,她该知晓自己已没有机会重掌皇权,可她仍主动坚定地为李岁宁铺路……是相信李岁宁之后必然会留她一条活路吗? 面对皇权性命之争,明后何以会这般信任李岁宁? 仔细想来,从最开始,明后对李岁宁似乎便有着无由来的信任…… 从不信人者,敢去信人,且是去信一个野心勃勃的威胁者……这是为何?因为明后自觉能够掌控对方?她拿什么来掌控? 据他所知,上一个“有幸”被明后以如此态度对待之人,还是阿尚。 李隐本能地想去否认那个荒谬的可能,但此时思及那个梦,以及明洛所言“秘事”,却不禁想——他一心想要避开那心魔,以免被其所扰影响判断,是否反倒因此忽略错失了某些真相? 李隐忽然陷入诡异矛盾的冷静与虚幻并存的感受之中。 他遥望着太原与北境,心间慢慢做出了一个决定。 或许他不该轻敌,不该认定李岁宁就一定不能活着回来…… 他很好奇那个真相,但他不打算去亲自印证了。 很多时候,所谓真相是这世间最大的鱼饵,当你走到它面前时,便也落入了它的陷阱中,想反抗却已经晚了。 他终于走到了京师,已至这最后关头,不该再容许任何差池出现…… “她”也好,明后也罢,还有那个真相……统统都留在太原和北境吧。 等来日黄泉下相见,他再亲自与阿尚印证不迟。 死掉的人,只该死后再相见。 李隐一向平静的眼底无声聚起风雪,欲以此风雪埋葬一切意外。 天亮时,李隐折返房中,提笔写下了一封回信。 骆观临前来求见时,一名护卫自阁中行出。 骆观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远去的护卫。 经他观察,此人乃是荣王心腹,只负责往来传递与剑南道之间的重要信件。 这么早的时辰,必然不会是来向荣王送信的,那么便是要替荣王送信回剑南道了…… 可此时剑南道有什么重要之事,竟能让荣王亲自写信? 骆观临看向西面方向,山南西道,剑南道……而剑南道之外,即是异域。 骆观临眼底微动,结合暗中所知以及此时局面,心间迅速浮现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测。 “骆先生。” 一名仆从行出,恭敬道:“王爷请先生入内。” 骆观临敛容颔首,踏入阁中。 风雪飘渺,苍穹是一望无际的灰色。 天地如将熄之炉,雪片如炉上灰烬浮旋。 经过半月的搜寻,阿史那提烈终究是探查到了盛军队伍的踪迹。 这里是北狄的地界,可以通往王庭的路,无论明暗,阿史那提烈每一条都很清楚。天公不作美,雪不大不小,刚好足够马蹄留下痕迹,而又不会那么快便被掩盖。 在北狄大军的围堵之下,双方人马最终在一条山道中相遇对峙。 一只首级被抛了过来,在雪地里滚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李岁宁坐于马上,看向那被抛来的头颅,片刻后,视线前移,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对方为首之人身上。 看着那半张黄金面具,狐狸绒帽遮盖下,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 果然是他,阿史那,提烈。
第619章 尽全力求生路 阿史那提烈的视线也锁定在了李岁宁身上。 他双手握着缰绳,坐于马上,注视着那身着玄披的女子,拿汉话一字字扬声道:“听闻大盛皇太女亲至,特率重兵相迎——” 荠菜的视线从那只被抛来的斥候首级上移开,眼底现出惊色——他们这一路而来大肆攻掠北狄部落,行踪必会暴露,但军中上下皆不曾泄露太女身份,北狄人又怎会如此笃定?! 太女深入北狄突袭乃是军中机密,于内会影响军心民心,于外则会招来北狄最紧迫的追杀……击杀寻常领兵者和击杀皇太女的意义截然不同,难怪北狄王庭在驻守兵力已不充裕的情况下,仍火速调集了不下五千骑兵前来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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