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却见乔央笑起来,佯怒之色散去:“好提议,走吧,速去!” 书童松口气,笑着跟上快步而去的乔央。 秋风起,鱼儿肥,菊香满鼻。 京师荣王府内,栽种着的各色秋菊也在风中绽放,迎接着久未归来的主人。 即便有官员委婉提议李隐可留住宫中处理各方事务,但李隐未曾应允,依旧住回了昔日的府邸。 李录自然也回到了王府中,马婉被他让人单独安置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内。 此刻,这座小院中不时传出女子凄厉的嘶叫声。 女子嘶喊声停下时,换作了稳婆的惊叫声。 不多时,那稳婆连滚带爬地出来,也不及去擦拭手上的血污,颤着声音,向院中系披风而立的清润青年跪下请罪。 马婉生产了,诞下的婴儿却没有声息。 那是一个极其瘦弱的死婴。 李录仍去看了,以苍白的手指轻抚过,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声音很低很慢地道:“果然……还真是像我啊。” 像他一样死气沉沉,不足以在这世间活下来。 李录没有温度的目光流连在那个孩子身上,一旁的侍女吓得面白如纸,抖若筛糠。 “不必告知父王。”李录终于开口和她说话:“父王正值大喜之际,怎能听闻这等晦气之事。” 李录说着,看向屋外,仿佛看到了前院权贵官员往来的热闹景象,分明离得这样近,他却身处阴冷地狱。 侍女将那个孩子抱离,满身是血的马婉突然扑下床来。 她瘦到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眼窝凹陷着,其内镶嵌着的眼睛里,现出了疯癫之色,声音也逐渐尖利失常。 被囚禁的这些时日,马婉已经出现过神志不清的征兆。 此刻诞下死胎,便如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裂。 她大哭大闹罢,忽然又好似冷静下来,跌坐在地,怔怔地道:“你也不想来到这世上对吧……不来也好,也好……” “不对。”下一刻又神情困惑,猛地爬坐起来,踉跄奔入院中寻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李录静静看着,并未让人阻拦她。 马婉四处寻找,神情惊惶,感到天旋地转,无力支撑,摔倒在地,而后爬向一株盆栽。 盆中栽种着菊花,幽幽绽放洁白胜雪。 “你再回到阿娘肚子里吧……”她拿双手去揪花,开始疯狂地将白菊往嘴里塞去,神情慌乱地咀嚼着:“阿娘将你吞回去,再生你一次!再生一次就好了!” 她披散着发,坐在那里无助地吞咽着嚼碎的花瓣,一朵又一朵,口中不断重复着疯言。 不知何时,李录走到了她身边,慢慢蹲身下去,注视着她,拿手指替她轻轻擦拭嘴角的花汁碎屑,语气带着温柔的笑:“婉儿,你好像疯了。” “既然疯了,那便不杀你了吧。”他的声音很低,动作极尽温柔,带笑的眼神细看之下是游离的,他游离着说:“一个死人,一个疯子,如此作伴,倒也不错。” 染着血的花瓣碎屑被风裹挟着扬起。 今岁的秋风里藏着许多声音,熙熙攘攘着飞往各处。 李隐向天下昭告了京畿已定的消息之后,即使人去往太原,迎天子归京。 此外,由骆观临执笔,往动荡处传檄招安。 并邀各处官员士人以及有才智者,入京共商安邦大计——就连江都、洛阳,以及太原的官员也收到了传书,即便是对待当初拥护李岁宁为皇太女的那些官员,李隐也表现得既往不咎,言辞礼待,请他们回京。 李隐从始至终未有提及皇太女三字,没有贬低也没有敌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不承认她的身份,仿佛只当她并不存在。 但与此同时,在四处传扬开来的,是李岁宁孤身深入北狄的消息。 有人说她生死未卜,甚至有人断言其已葬身北狄,一时间人心风雨不休。 一边是生死不知的英勇少年女郎,一边是已经入主京师的宽容沉稳的练达仁者,世人要如何选择,似乎没有悬念。 别处人心且不论,只说淮南道无二院,便有学子欲图离开江都,上京而去,却没有意外地招来了同窗的阻拦和指责。 面对同窗们的不齿,那学子也逐渐言辞激烈:“我等读书,是为报效大盛天下,而今京师既定,荣王仁德,正是用人之时,我为何不能上京!难道入了这无二院,便只能被锁困于此效忠一人吗!我习的是治世之书,而非卖身契文!” “……庞州彦!你莫要忘了,在这乱世中,是谁给了我们书读,又是谁给了我等安定读书之所!”一名青年红着眼睛反驳:“读书无有政治之分,但吾辈读书人有!滴水之恩且当涌泉相报,你此时上京,等同是与皇太女殿下为敌,实为恩将仇报小人是也!” “是,我是小人!”那男子震声道:“若是有选择,我也愿意为皇太女殿下效力,殿下孤身入北狄,我自万分敬佩!可是单凭敬佩二字谋不来前程!” “殿下她生死难料,上京者已然无数,我等若死守此地,之后必遭上方之人记恨排挤打压……再多的书却也只能白读了!” 有激愤的青年要上前去:“你眼中只有前程虚名,却将仁义礼信置于何地!” 局面混乱间,郑潮出现了,制住了乱象,道:“让他去。” “……院主!” “节使曾有言,无二院为天下人而建,不拘来处,亦不拘去处。”郑潮看着那名青年:“只要治世安民之本心不失,便不算辜负节使一腔心意。” 那名唤庞州彦的青年眼中浮现泪光,躬身深深揖礼,许久后,才含泪转身而去。 郑潮看向众学子:“想随同前去者,皆可离去。” 四下众人神情动容,反而越发坚定了:“节使一日未有明信传回,我等便一日不走!” 他们做不到死守此地,但至少也要陪节使到最后……节使归来,他们誓死效忠!而若节使果真不在了,他们再谋生路不迟! 这少许坚持,即便要赔上所谓前程先机捷径……却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拿来报答节使的东西!
第617章 严冬之肃杀 将众学子的激昂坚定看在眼中,郑潮离去时,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读书人擅分析时局利弊,却也最知气节坚守,这二者相合之下,才是完整的文人。 比起阻止那名学子离开,他选择令其离去,才能真正有效安抚归拢那些处于动摇边缘的学子……这也是一种“欲擒故纵”与“变相胁迫”——以节使之恩义相胁迫。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此中果真有恩义可用。 节度使常岁宁也好,皇太女李岁宁也罢,她在这些文人心间所累下的恩义,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若非如此,任凭他再如何算计人心,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接下来必然还会有人离去,但是不要紧,最终留下的必然不在少数,且他们皆是可以一当十的赤心者。 皇太女她此去北狄,磨炼的不仅是自身,还有身边之人。 来日她若归来,便将成为世人眼中最出色的储君,其丰功伟绩甚至将盖过先太子效——当年先太子效对战北狄,至多也只是驱逐,而未曾踏足过那片大漠。 她做了先人不曾做过的事,倘若果真能够做到,待她凯旋之日,迎候她的便将是最赤诚紧密的人心。 郑潮眼中有着希冀的震动,仿佛从中看到了大盛的生机,到那时,黎民江河将走出浩劫,迎来真正的新生。 看到了此一面希望之墙的郑潮,走入秋色中:“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 严冬已至,苍生是否能见阳春,便看那个人能否从北狄的严冬中走出来了。 个人生死事小,但有些人身系肩负天下生死。 江都刺史府也收到了来自京师的传书。 除了宣告京畿已定的消息之外,那封传书也邀请了江都官员前往京中共商安邦大计,好似根本不在意此处乃是皇太女所辖之处,俨然是一视同仁的大度气概,也未吝于展示这大度之下静水流深的心计城府。 王长史看到这封传书的署名正是那骆观临,想到此人这些时日以诗词文章大书特书荣王之仁德英名,不禁道:“倘若钱先生仍在,哪里容得下此人猖狂。” 要他说,钱先生虽未曾入仕,但其文采与见识,远在这劳什子骆观临之上! 任凭他十个骆观临,也抵不过一位钱先生! 王长史并不知“钱甚”具体去向,仍在派人寻找其下落,而对此心知肚明的王岳,此时道:“伪善者才需要诗词颂赞,而殿下之德,天下已无人不晓,既不需要我等四处呼喝,也不再需要钱甚的诗词来表——” 说到后面,王岳的声音低下来。 若说是否怨怪好友的选择,王岳是怨的。 曾经他常将好友那“三年之约”挂在嘴边,也常调侃好友患有“易主之症”,更深知人各有志的道理,但真到了这一日,王岳却很难接受……无论真相是哪一种,他都难以接受。 骆观临临去前,曾给王岳写过一封信。 信中只言,洛阳已不再需要钱甚。 除此外再无其它,只托付王岳照料他家中人。 姚冉对此未曾发表看法,此刻,她只道:“此类传书,必然也送到了淮南道各州刺史府上,当务之急,需加强对各州的监察。” 王岳点头,神情渐肃正,看向其他官员:“殿下的战场在北狄,而我等也是殿下的刀兵,虽无需赶赴北境,却务必代殿下守好这后方城池家业!” 众官员无不郑重,应声下来。 接下来几日,来自各州的信件如落叶般吹入江都。 云回将京师荣王的传书一并转送江都,那封传书甚至未曾被打开过,就这样原封不动地被他送到了江都。 其他各州的刺史,也有将荣王传书一并送达的,更多的是在询问李岁宁的消息。 有好些探问的密信送到了常阔手中,有些询问略显直白,等同是在直接问“听闻太女殿下死在北狄了,不知真假”,常阔看罢,遂亲笔回信。 那名官员接到回信时,只觉虽只是信,却颇具杀伤力……那信间的骂声直将他的耳朵聒得生疼,且那些个字好似活了过来,从信纸上蹦出,化作大耳刮子,扇得他眼冒金星。 诸如此类回信,常阔先后写了十余封,主打一个谁问谁挨扇。 饶是江都刺史府对外的答复皆是太女殿下安然无恙,不日便将凯旋,淮南道各处却仍有人心在躁动。 荣王在四处招安,并有人不停散布李岁宁已葬身北狄的消息,各处人心开始向京师围拢。 许多淮南道的官员看在眼中,已是寝食难安,他们的立场本就与荣王相对,如若不趁早表态,日后万一荣王登基,他们即便再如何俯首称臣,纵能保下一条命,只怕也要终身被困于泥沼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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