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近得营门前,夜色已浓,火把在夜色中跳动着发出噼啪声响。 营门外,左右各有重甲兵驻守,薛服等人缓下马蹄,还未近前,隐隐见得守在两侧的甲兵们,只觉他们的站姿和气势比之往日都更加肃正有力。 营门前,有人静立相候他们归来。 薛服下马,一眼便看到了那静立的女子,她系着玄披,铜簪挽束马尾,身影如竹。 她此刻站在这里,代表着与北狄之战的大胜,并且是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取得了这场大胜…… 这场战事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但这一切都敌不过她站在这里这件事本事,她平安归来这件事的意义已然大过了一切。 原来当真有人能从凡人的绝境中踏出来,成世人所不能成。 历来并非多情感性之人的薛服竟一瞬间热泪涌眶,他快步上前,单膝抱拳而跪:“朔方薛服,参见皇太女殿下!见过上将军!” 元祥,江台等人跟随而来,纷纷跪身抱拳行礼,声音皆格外洪亮。 众人行礼间,眸光无不坚定有力,比燃着的火把还要炽烈鼓舞。 那被他们的眸光所注视之人,并未故作气势,看起来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并且顺手带回了一些土特产。 此乃元祥的观感,当他看到太女殿下身后站着的那几名北狄武将时——想来是俘虏归顺或是奉命护送太女,横竖是土特产之感。 此时,李岁宁走上前来,欲扶起为首的薛服:“薛节使与众将士抵御吐蕃军劳苦功高,请入营休整后再叙话商谈。” 薛服正要起身时,崔璟走了过来,却是撩袍屈一膝而跪,向李岁宁抬手执礼相请。 崔璟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忽然行此大礼,薛服等人一时不解也不敢起身。 李岁宁看向崔璟:“上将军——” 夜色中,青年清冽的眉眼间唯余郑重之色:“此处战事由我与薛节使指挥即可,请殿下勿在此地过问停留,即刻率兵动身返京。” 薛服等人反应过来,江台立时跟随说道:“没错!李隐欺世盗名,传扬太女已葬身北狄,欲图登基称帝……请太女殿下即刻返京,主持大局!” “请殿下即刻返京!” 四下呼声此起彼伏,皆为人心所向。 崔璟看着眼前之人,眼底一派坚定。 他曾说过,他会为她铸剑,她自死劫中而出,此后便不必再亲赴战场。 他想让她立于万万人之前,取回本属于她的东西,助她走到至高之处,就是他要做的事。 所以他说:“此乃崔璟所求,请殿下务使我得偿所愿。” 她所成,即为他所求。 这最后一步,他无法随同见证,但能为她在后方斩棘,同样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四目相视间,李岁宁看着眼前清贵无双的青年,与他道:“好,我即刻动身。但有句话,望上将军牢记。” 崔璟正色以待:“请殿下示下。” 李岁宁眼底含有一丝认真坦荡的浅浅笑意,与他字字清晰地道:“我观上将军骨相至贵,天下难寻,堪为帝王之偶。” 崔璟倏然怔住。 她说:“故请上将军保重,也务使我得偿所愿。”
第631章 务必杀了她 崔璟如何也不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这样的话。 关于二人的日后,他并非没有设想过,要向她表明心迹吗,什么时机什么地点,因为是她,这些便都是需要再三慎重对待的问题。 再有,她会是什么反应? 或者说,她此后的身份决定了她行事必然需要多方面权衡利弊,包括她身边站着的人……他是否会符合她的选择? 崔璟没有答案,他总是缜密的,少有全无答案时,唯独与她有关的一切,如云如风,从来无法被揣测定义。 纵无答案,却不影响他的种种决定,他历来不求圆满,唯愿甘心。 且这紧要关头,容不下他这份不合时宜的浅薄情思,于是他很好地敛藏起来,并不惊扰什么。 可此刻……她毫无预兆地,以如此方式,回应了他未曾付诸于口的缜密爱意。 她想回应便回应了,并不在乎他有没有说出口——于她而言,崔璟喜欢她这件事,天地为证容不得任何人来否认,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崔璟恍惚间意识到,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回应,正是她该有的模样。 她历来步步为营,但一直遵从着以真挚交换真挚,她的感情世界从未被纷杂沾染,无论是亲情友情师生情,她心底从来都保有一份纯粹之地,先分辨它的真伪,再将它妥善安置。先信己,再信人,这是她的底气。 恨便是恨,喜欢便是喜欢,喜欢就要干脆利落,利益权衡绑缚不了她,她从不被所谓规则裹挟,她只踩碎规则制定规则。 她不避讳该与不该,不计较得失几何,她的回应热烈,张扬,纯粹,自我,清晰,而又盛大隆重。 帝王之偶,此四字,何其贵重。 对旁观者而言,此乃身份地位之贵重。 对崔璟而言,此乃心意之贵重。 出生于尚处兴旺之中的清河崔氏,天之骄子,生来便处高台的人,先养出了清傲之文心,再以战功铸以铮铮之骨——权势身份于他而言从不值得追逐,帝王之偶亦无足轻重,但因是她,这身份便成了世间最隆重的回应,最动听的许诺。 她给了他一个许诺,同时也在向他讨要许诺,她要他务必平安活下来,务必见证共享她接下来势必取回的一切。 此时,她负手俯身,稍向他靠近了些,崔璟似觉被月色笼罩,那至神至圣的月色降临在他身上,变得炽热。 青年眼底如清冽的湖泊在这个微凉的春夜里兴起了波澜。 李岁宁笑着与他说:“崔璟,我便在京师等你凯旋。” “大都督……”崔璟身后的元祥尽量拿腹语声低声说道:“殿下跟您说话呢……” 大都督再不回应,万一太女殿下把话收回去了怎么办?那他当真哭也哭死了! 崔璟恍惚抬手,相应答:“崔璟,遵命。” 李岁宁满意一笑,冲他伸出一只手,崔璟心跳如鼓,扶着她的手,挺括的身形直起,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眼底渐现的,是终于敢光明正大昭之于众的情愫。 后方众人随之起身,许多人仍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那个啥,方才他们听到什么了来着? 大家心底皆炸开了炮仗,噼里啪啦还冒着绚烂火星,但越是如此,越没有人敢吭声。 李岁宁依言即刻动身,在她等候薛服大军归营之时,崔璟便已经为她点好了随行的一万兵马。 最后,他亲自为她牵来了马,与她道:“殿下安心一路南去,不必有片刻停留回望侧顾,我会为殿下安排好一切。” “好,知道了。”李岁宁轻盈地跃上马背,最后与他一笑,即策马而去。 阿点,荠菜,康芷,唐醒等人皆随行,荠菜和康芷还从未去过京城,想到此去的目的和终点,她们无不激动振奋而又万分警惕郑重——这是最后一战了。 目送先行的骑兵离开,崔璟遂转身,欲安排接下来的事,刚回过身,一句“请诸位将军……”与我入帐议事,还没说完,就被乍然扑面而来的道贺声包围淹没了。 “大都督,属下同您道喜了!” “恭喜上将军!” “上将军要做皇夫了!” “……” 崔璟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足够如常,但是……真的很难。 大多数人并没有听到李岁宁的话,此刻闻言大感震惊,纷纷围上来询问究竟。 龚斗和元祥首当其冲,将皇太女的金口玉言大声复述,然后……道喜声就更加汹涌了。 江台则面向后方的部将们,大声道:“弟兄们!接下来的仗须得速战速决,才好早些让崔大都督回京做皇夫去!莫要让太女久等了!” “没错,传令下来,都打起精神来!” “快快快,去传令!” 大家普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太女都亲自开口了,如此一来还能振奋士气哩! “……”崔璟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抬脚离开。 “大都督!”元祥跟上来,忙指正方向:“您走错路了,大帐在那边呢!” 崔璟脚下一顿:“……知道,随便走走。” 元祥“嘿”地一笑,也不揭穿,跟在自家大都督身后回帐去。 然而走着走着,待来到帐前时,元祥却抬手抹起了眼泪:“大都督,属下真为您高兴啊,您这一路来,何曾容易过……幸而殿下不曾辜负您的心意。” “……”崔璟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仿佛在哭嫁的下属,大步跨入帐中。 军中士气因此很是翻涌,就连随后赶到的常岁安也一下便察觉到了。 常岁安是与自家妹妹一同过来的——李岁宁归境后,便从北境点兵五万往此处来,常岁安在后方押运物资,便慢了大半日。 常岁安的眼睛是红肿着的,没别的,见妹妹平安归来,难免喜极而泣。后又与妹妹谈及自己的身世,庆幸妹妹成了真正的妹妹,喜上加喜,这一泣便是七八日,直到今日才算有刹住的迹象。 一入军营,听说自家妹妹竟已动身离开了,常岁安忙问:“崔大都督何在?” 此去京师便要面对荣王,不知宁宁带走了多少人,够不够用?他要去问一问崔大都督,需不需要他也立即领兵跟上去! 满心记挂妹妹的常岁安,在去寻崔璟的路上,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道喜之音。 常岁安花了好大力气,才算听明白怎么一回事,却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是说,宁宁她,亲口允诺,日后要立……崔大都督为……为皇夫?!” 常岁安下意识地问:“崔大都督他……答应了?!” “这是自然!” “常将军何为这般吃惊?”满脸写着‘陪嫁’二字的元祥:“早前在京师时,大都督便是表明了心意的!” 常岁安:“可那……”不是做戏么! 所以崔大都督他……该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常岁安一瞬间有些恐慌紧张,但下一刻,他又忍不住胳膊肘往里拐…… 宁宁横竖是要挑皇夫的,他的妹妹天下第一好,自当要有天下第一好的男子来配,而崔大都督的样貌,身形,修养,气质,能力……无不最佳,宁宁会选上这样的男子来做皇夫,似乎也是人之常情……这很合理啊。 那他就去试一试崔大都督的态度好了……若是需要,他会盯紧大都督,并劝服大都督的。 横竖大都督也并不吃亏,何妨从了宁宁呢! 常岁安自觉肩负重任,整理好心情,去见崔璟。 此一夜的大营格外热闹,元祥办完正事,连夜写信送回太原,向戴长史以及卢夫人和崔琅通风报信,分享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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