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这样细声斯文,又有礼貌,不管台面上怎么样,私底下就是甜甜软软的,孙传廷心道,这么个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他对裴玄素会喜欢上沈星,觉得几乎没有悬念,从最开始孙传廷就有这种预感趋势了。 “星姑娘,这些日子累吗?监察司端靖郡主还有没有欺负您?” 沈星忍不住纠正:“你别喊她端靖郡主,”赵青工作上不喜欢人称她郡主,“我们都叫她赵监察使。” 赵青工作上也没有一点郡主作风,进了监察司大门她就是监察使。 “其实赵青对我挺好的。”教训归教训,骂也经常骂,但沈星得说,赵青对她其实真不错了。 她私下跟着裴玄素去梵州,事后赵青也给她兜住了。她和裴玄素本来以为她会更多意见,但那天汇合说过一句“下不为例”之后,就算揭过去了。 孙传廷不禁笑了下,这姑娘最能看到别人的好了,相识这些时日,他知道。 心灵上的美好,美得像一朵花。 两人一前一后,跑回前院,路也不是很远,和院外宦卫们打过照顾,进了院子上台阶,孙传廷替她推开门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关切说:“二公子酒醉会有些不妥言行,没吓到您吧?” 两人一路小跑,一路聊过来,也十分自然。 孙传廷和冯维邓呈讳都不同,他平时话少,冯维邓呈讳打架斗嘴时,他也多是带笑在一边围观。三人组行动他也一般是沉默殿后的,是不争不抢的高大沉稳可靠的形象。 要是冯维来说这句话,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不过孙传廷虽寡言,他却是成了亲有孩子的,他是过来人,有些情绪他一看大致就心里门清。 揣度了一路,孙传廷说赵青也是有意打开话题的,他不知道裴玄素做了什么,但沈星没顾得上浑身湿透醉倒不醒的裴玄素就回来了,感觉有点不妥,他揣度着说了一句。 沈星被冷风吹了一路,本来就有点回归现实的感觉,乍一听,心里陡然一松,“真的吗?他以前经常醉酒吗?” 这回是真的松了很多,心里那种惴惴不安一下子不翼而飞。 “也不是。只是从前公子少时和大爷有个约定,说长大好要与大爷一醉方休。” 孙传廷回忆旧日,不禁又几分伤感。那个神光湛然的如玉如珪小少年仿犹在昨日,他和邓呈讳当时站在回廊的黄灯笼下,也不禁随着里面的笑声跟着露出会心的笑,可惜已经人事全非了,大爷大夫人已经变成一抔白骨,再也无法爬起来兑现旧约了。 “那时候公子大概十一二吧,大爷不许他喝酒来着。后来他过了十四,有段时间着意练过酒量,所以我们就知道了。” 孙传廷扯唇笑了下,但和沈星对视,他不禁轻轻叹息。 沈星也不禁沉默了,“你们好好照顾他,夜里寒,记得多放个炭盆。” 酒后发热,别给冻着了。 和孙传廷告别,沈星想了想换下湿衣去看了看芳叔守大哥,在梵州两人受箭伤略重,但两人还是坚持立即上京,坐船昨天才到。 徐喜和徐容没歇过又跟她跑了一个白天,她想着有冯维,就劝他们回去休息了,两人再三迟疑被说服,所以方才才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过在府里,也没什么大碍的。 但想到这里,沈星忍不住望了望左右,黑魆魆的夜空和檐瓦白雪,她挺相信裴玄素的扫宅能力的,但这会忍不住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不至于吧? 徐喜他们就住一个院子,她拐到后面的房间看了看徐芳和徐守,见他们伤好了不少,可以站起来活动了,心里很高兴,回来又见厢房点了灯,又敲敲窗棂对徐喜徐容两人说,“喜叔容大哥,我睡了,你们别起来了。” 她抬头望了望月亮,又忍不住望了望隔壁裴玄素的院子的方向,没听见动静,大约裴玄素醉得太厉害,冯维他们直接把他安置在祠堂那边睡了。 她开门,掩上,屋里炭烘得暖融融的,她蹲在炭盆旁边看了看铜罩子,确定盖好了,防火火的一圈冷水也是满的,这才吐了一口气,解了外衣往床上一躺,抱住被子。 如今这安稳的起居条件可当真来之不易啊! 现在外头又风声鹤唳,又添了裴祖父爆的真相,还有个幕后黑手在虎视眈眈。 刚才孙传廷又小声沈星透露了皇帝的要挟。 弄得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沈星展开锦被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黑夜里她伸手摸了一下唇。 回来时用冷水浇了几次,触感已经没有了。 她想,这大概就是裴玄素酒后的无意识行为吧? 应该是的! 她左想右想,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裴玄素过去也没什么异常征兆啊! 肯定是的了。 她拍了拍心口,做人啊,别自己吓自己。 沈星咽了咽,深呼吸几下,其实这辈子的裴玄素和前世那人也有非常多的差异,她决定明天再试探一下,要是没事,她就把这茬扔在脑后好了。 没错,就是这样。 …… 深冬的晚风呼呼吹着,雪沫纷飞扬下,扑了裴玄素一头一身。 他身上湿漉漉的,不过酒行血气,他并不冷,反而拉了拉衣襟,很热。 裴玄素再一度感觉到异常,他蹙眉,今夜他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沈星的惊吓不安。 惊吓是正常的,倘若她真心把自己当义兄,自己突然来这么一下,谁能不惊。 但她那种焦灼惊慌和小心观望的情绪,他闭着眼睛心里紧张,也感觉得非常一清二楚,可见强烈。她甚至在旁边来回踱步,反覆戳他拍他确定他是否真醉得失去意识。 裴玄素当时绷着心弦,但也不免觉得异样和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扇他一巴掌都正常。 可为什么这么来回踱步焦灼不安呢? 他忽又想起在北上官船两人画地图的那天,他感觉到那些微怪怪的感觉。 一下子重叠起来。 他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不是错觉。 裴玄素失望是有的,但要说很失望也不是,冲动比他刻意绞尽脑汁的效果要好太多了,今晚这个吻肯定会在她心上涟漪留下涟漪。 只是那个涟漪,和他想像中并不一样。 裴玄素没有经验,但他不是傻子,他明显感觉到沈星的异常。 …… 朔风刷刷地吹着,冯维抖开紫貂大斗篷,裴玄素却微微摇头,拒绝了厚毛披风。 他自院门方向蓦地收回视线,抬头,积云如山堆叠的夜空,泠泠月光下,他总觉得有一双安静藏在黑暗中窥视他。 所以他很快就自院门方向收回视线,他下意识想遮掩沈星的存在。 他如今仅仅剩下的只有沈星,和一个稚儿哥哥。 那个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如影随影,让他如芒针在背。 今晚这个亲吻真的是意外。 此刻的裴玄素正一头染血的孤狼,正站在左右都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之上。 一个不甚,他就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裴玄素怎么可能真正醉过去,他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酒水行血,黑魆的冷夜热血在身体内奔冲沸热,那种如临深渊危机感越发清晰起来。 裴玄素非常清楚,皇帝这橄榄枝若抛不成,对方会怎么做? 招揽不成,反手毁了他那是必定的! 而神熙女帝当然知晓裴祖父是梅花内卫,在她查九皇子的当口,裴家突然投靠皇帝,难道她就没有猜测吗? 结果当初女帝那个毛骨悚然的审视眼神,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甚至怀疑过,他就是九皇子。 裴玄素呼吸很重,自黑夜中收回视线,眉目哪里还有一丝迷离,凌然紧绷到了极致。 女帝既然用他,必定已经查过了,他脱了这个嫌疑。 但由于上述这些前情。 女帝会高度关注他吗? 女帝会在两仪宫有眼线吗? 那……两仪宫接触他的之事,神熙女帝会知道吗? 冷风飒飒而过,一息汗毛收缩,一寸寸冷意自皮肤爬上了他的脊椎。 ——东西提辖司,特殊崛起于帝心,它的建制和特权完全起自于帝皇的强势,可以让你横空出世,但生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旦入罪,绝无百官的死谏和律法来阻拦。 即便这次让他侥幸过去了,让女帝生了怀疑和隔阂,他也完蛋了。 寒夜孤月,黑魆魆的偌大祠堂,连灯光都照不到脚下这个位置。 裴玄素非常清楚,自己正身处在怎么的一个危险境地,一个不慎血肉无存。 想必皇帝也清楚这一点。[注1] 彼此都明白,一旦拉拢不成,等待裴玄素的将会是什么。 所以皇帝很淡定给了他两天时间考虑。 可是! 他又怎么可能投靠杀父杀母灭他全家的仇人啊! 裴玄素恨极了:“真是白日做梦!” 不要提他爹愿意不愿意,结果就是大房几乎死绝!作为龙江之变的背后策划者,他只恨不得将这些人扒皮去骨,一口口啖尽血肉,方才能一泄他心中那种挖根入骨般的恨意。 皇帝被撵下皇位他都觉得不够解恨。 更甭提其他! 况且他若转投,就要和赵关山韩勃等人为敌了!真刀真枪你死我活,别说赵关山,哪怕很嫌弃韩勃,裴玄素亦绝不愿意。 可现在该怎么破局呢? …… 下半夜,雪花又纷纷扬扬起来。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惜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整个东都,多少人的彻夜不眠。 内的,外的,明里,暗里。 半夜大雪,天明积了厚厚如毯的一层蓬松白色在屋檐瓦脊长街小巷,小太监们连夜清扫,但雪太大了,还有有一层薄薄的在侯府的门前大街。 一大早该上值的都起来了,纷踏而出,牵马拉车。 沈星昨晚也没睡好,辗转做了半宿的梦,一会儿梦见前生的裴玄素站在她面前,抬眼睑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了;一忽儿又梦见这辈子的二哥撅着嘴扑上来猴吻她,和前世的他是迥异两人了,但也把她吓了个半死。 反正一夜乱七八糟的梦,醒了她自己的也囧得不行,睡了比不睡还累。 不过好在她年轻,根本看不出来。 小跑到车马房翻身上马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瞄了前半个身马位的裴玄素一眼。 裴玄素见人齐,沉声:“走吧。” 车马房通往侧巷大门和侧府门齐齐打开,宦卫率先鱼贯而出,两人的一黑一棕两匹大马也缓缓走动。 晨早的风很冷,今天下午赵关山就回抵京了,裴玄素面色沉沉,她也不禁紧张加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二哥,你想到什么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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