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神熙女帝再无发话,两人俯身,站起,倒退,快步而出。 脚步声很快下了台阶,外面喧闹声浪隐隐传来,神熙女帝垂眸,脸色阴晴不定,但很快一敛。 她盯了两仪宫方向一眼,神态凌厉。 好一个楚荣璋,将她逼迫到如此境地,她早晚要让他连本带利吃不了兜着走,和他那哥哥兄弟团圆! …… 旨意一下,最忙的是礼部,但好在皇太子仪驾虽然深锁但一直都在内廷八局是有的,很多备用的半成品也不缺,匆匆拿出来清理擦洗,直接带上绣娘工匠,在路上赶工修改,到了宾州车帘帷幕等朱红明黄布料的仪仗就能换上鲜亮崭新的了。 等裴玄素和窦世安各自去点选了宦卫兵甲禁军,再返回皇城,礼部这边已经堪堪准备完毕了。 看着那朱红明黄的皇太子车驾和仪仗停在承天门之外。 不少老臣当场泪洒满襟,围着仪仗不断转圈痛哭,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明太子回京。 当然,脸色铁青的也有,后方高子文郑御楚淳风等两仪宫的人。 消息传回两仪宫,这回轮到皇帝勃然色变了。 …… 诸般种种,都与出京的裴玄素沈星无关了。 监察司也在宫中待了快三天,牙没刷脸没洗,但幸好大冬天的不洗澡也不臭。 不管东西提辖司有什么行动,监察司都同在的,所以一起出发。 宾州说远也不远,但旨意下来,就需在大年初一之前赶回去,这样的话震撼力效果最佳。 裴玄素和窦世安稍稍商量,两人很快就决定了去程全力提速了,因为这明太子据说身体很不好,至于不好到什么程度他们不知道,但返回的路程肯定得放缓的。 所以只能压缩前面的时间了。 一路顶风冒雪,雪倒是没下了,但一路策马飞驰扑面的雪沫也厉害得很,西北方向的风尤其野。 沈星感觉脸都吹皴了,一直到了宾州地界,迎接队伍的速度才放缓下来,还给了一点时间大家下马活动整理衣饰,另外更重要的是得把仪仗摆开摆好了。 这边的官驿提前得讯,终于有了热水洗了一把脸,沈星眼睛都有点干涩了,她用力眨了眨,赶紧给自己脸上抹了点羊油,然后把位置让给梁喜。 人多地方少,女孩子又麻烦一点,她不能可占着地方。 匆匆跑出来,瞅见后面有个稀疏小树林,雪少,沈星正跑进去活动一下手脚,谁料眼珠一转,先望见的裴玄素等人。 裴玄素一身素白绣银赐服,身披紫貂大敞,少了红衣的靡艳多了几分俊美飘逸,他倚着树干站着,眼睛瞄着这边,一见她,立即站直冲她招手。 沈星的不禁站住了,半晌,她才撑了撑笑脸,往那边小跑过去。 “二哥。” “嗯。” 沈星出来的急,兜帽没扯上,脖套子围巾也刚刚套上去,在下巴上堆着。裴玄素一见,就伸手给她拉上兜帽,围脖和面巾也拉上去,遮住鼻子嘴巴,露出一双雪中粉杏般的美眸。 他还顺便给她理了理衣领子和披风的金扣。 他就站在她面前,双手并用帮她整理的,动作又轻又快。 自从那日之后,裴玄素动作语言之间,总给添了一种隐隐的亲昵感。 譬如现在。 但偏偏他动作神态都很自然。 沈星本来已经打消疑虑的,但被他连续两日这类的小动作,不禁又勾了起来。 她下意识攒紧了拳。 路上其实她引过他说些让她安心的话的,但不知有意没意,裴玄素就是没说。 几下整理围脖和拉兜帽只是很快的事,沈星也不想大惊小怪,经历过上次杀人惊吓那次之后,她很注意不让自己表现异常了,佯装镇定自己伸手弄。 她心里正浮起一点不安,忽裴玄素拉起她在啃雪下草根的马的缰绳,他一抖一甩,那一门心思啃草的大白马就被他拉爽了,打了个带白气的喷鼻,愉悦甩了甩大脑袋。 裴玄素就站在她身边,他有点得意,笑着说:“我是不是不比蒋无涯差?” 他心里醋,耿耿于怀那天京郊蒋无涯给她牵马。 沈星一愣,突然有点福至心灵,她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要和蒋无涯比啊?” 你俩又不熟? 为什么这么多人偏偏提起蒋无涯? 裴玄素笑了一下,风吹过,他侧头不解:“随便一说,怎么了?” 他其实也是脱口而出的,但心中所想,就有所表现。不过立马佯装不明白了。 他自从上一次得手之后,对这种欲擒故纵的轻挠,好像变得得心应手起来了。 沈星一噎,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拉兜帽拉围脖这些,是略亲密了,可她对他好,他也对她好这不正常吗? 赵关山也给她拉过兜帽。 她心里一松。 裴玄素心里快活,沈星不太会遮掩——或许说在非刻意防备的外人面前,她下意识不会用外面防御全开的那种状态。而且在裴玄素面前,她还是显稚嫩了些。 在他的着意留心之下,看出她一时松口气,一时又提起心,是真有点疑惑了,时不时会紧张偷瞄他。 他侧头,在沈星没有看见的视角,偷偷翘了翘一边唇角。 野外风吹,林海雪原,宾州很多松树,一阵夹着雪味的松香吹过来,头顶白杨树的树梢簌簌洒下雪沫。 沈星挡了挡,抬头一看,见裴玄素面色如常,但他瞥她一眼后自然抬头顾盼,左眉梢却轻扬,飞纵之意。 别人绝对看不出来,但沈星对前世的那个他真太熟悉了,同衾共枕多年,他心里惬意时,会左眉尾轻轻佻起。 她一愣:“你很高兴吗?” 沈星脱口而出。 轮到裴玄素一愣,他诧异万分,“你怎么觉得我高兴?” 这不可能啊,他着意管理了表情的,绝对到位,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一时惊诧至极,矢口否认:“我没有啊。” “是吗?” 两人面面相觑,所有松口气和快活都戛然而止,真有种真的忐忑/吃惊浮上心头。 裴玄素愣了半晌,赶紧说:“我是想,马上就到宾州行宫了,接了人就回去,不用吃冷风。正好和你和义父过个年,韩勃那家伙也回来了。” 沈星深呼吸几下,压下情绪,“这样啊,那是挺好的。” 幸好马上就有人来打断了,顾敏衡骑马跑过来,翻身下马:“督主,礼部那边已经好了。” 裴玄素握了下拳,回神:“好,马上传令,整队,一刻钟后出发直抵宾州行宫。” 迅速发号司令,窦世安也过来了,两人随即稍稍商量两句。 裴玄素快步往前面走,顾敏衡冯维等人牵着马跟上去,裴玄素忍不住回头望了沈星一眼。 沈星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裴玄素和慢他半步的冯维对视一眼,冯维目中也很诧异,星姑娘是怎么看出来公子心里高兴的? 邓呈讳孙传廷有留意,也隐隐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面露不解。想当初二公子才八岁,他们也是跟了一年多两年之后,才慢慢解析到这个粉妆玉砌小郎君微表情下的心情。 裴玄素从小心思就挺深的。 星姑娘好厉害啊! 但裴玄素心里知道,沈星仍有些稚嫩的,她察言观色没这么厉害。 裴玄素先前因为蒋无涯出现而压下的,他察觉到沈星的那些异样,突兀翻了上来。 他没想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这只是一种直觉,很突兀,他感到怪异,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 但今天让裴玄素感觉到突兀的场景,注定不止一幕。 绕过一个大弯,秦岭北麓的山脚已经清晰在眼前了,离得远远,就已经望见那隐约金瓦的行宫。 沈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亲身来迎接明太子出宾州行宫。 护军和仪仗抵达的宾州行宫的宫门之外,宣旨太监入去宣读神熙女帝的圣旨。 不多时,一众宫人内侍和行宫护军便簇拥着明太子而出了。 赵关山颜征吴敬梓等人也在其中。 今天之后,宾州行宫这个幽禁之地就撤了。 至于会不会再启,在场除了沈星,没有任何人知道。 明太子没有换衣,一身淡蓝白底素衣,披着雪色狐披,瘦削青年自大敞的宫门缓步而出。 白雪皑皑,青松苍莽,占地不小的半旧红墙金瓦行宫,雪中有种苍莽之意,这一刻尽皆成为这个形销骨立的苍白羸弱又素雅贵气的人的背景色。 明太子看起来身体很不好的样子,低声咳嗽两声,身边小太监立即接过簇新的银貂毛大斗篷,加披在他身上。 明太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瞥了底下跪迎的所有人一眼,目光落在为首之一素银赐服深紫大氅的裴玄素身上。 他目光无声移开了。 明太子并未停留,上首传来一声清润微哑的“起来”。明太子被搀扶着上了车驾,朱红镶明黄的厚缎车帘撩起,他低低咳嗽着,露出病态的晕红,钻进了车厢。 车帘落下,他淡淡看着这些属于皇子规格的陈设和车内装饰,淡淡讥诮挑唇,面无表情,转身坐下。 就在明太子一声“起来”入耳,裴玄素心却突兀被震了一下! 他几乎是马上,蓦抬起了头。 但好在下一瞬,明太子的背影映入眼帘,以及对方拾级登车的双腿白皙无暇的左半边脸。 他一下子松了口气。 但明太子这个声音却和他记忆中某个人的声音几乎一摸一样。 很独特,辨识度特别高。 故猝不及防之下,他心中某个位置,生出一种惊疑在跳动。 沈星一直留意着他,跪迎不能说话,明太子登车完毕,大队伍开始上马掉头,她急忙小声问:“二哥,怎么了?” 两个人是一路风雨同舟走过来了,某种意义上,彼此是最亲近无防的关系。一遇上要紧情况,不管是疑惑或什么七上八下的情绪,都一下子被摒弃到一边去了。 裴玄素心跳加快,他皱着眉:“明太子的声音,很像我从前的一个义兄。” 沈星屏息:“义兄?” “是,我少年中式后辞官游历,在旻州时认识的,是一个好朋友的朋友,我和他一见如故相谈极投契,后来结义成了兄弟。” 在旻州的时候,还遇上北狄来袭,那次让裴玄素得了“智计无双”溢称的金家堡一计智八千敌军,就发生在他们两人相交没多久之后。 那一次,裴玄素和他义兄谢青灵,及另外那个友人,都在退敌发挥了重要作用。 其中当然裴玄素最为年少出色,雷霆万钧,智决千里,声名远扬。 他当时年少,还为义兄和友人不能扬名而愤慨,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毁容青年不禁微笑,雅致如诗,潇洒豁达,根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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