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内侍宫人全部都低下头,传菜换酒的个个小心屏息放轻动作。 皇帝撑着脸,他也不能说不,因为底下一直端坐微微垂眸的瘦削青年,是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的嫡出子,大燕皇朝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在明太子面前,大皇子楚治早就直接倒退一射之地了。 根本完全不可与之相比拟。 皇帝只得打断牙齿和血吞,扯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当是如此。” 意国公苍老咳嗽的声音立即接话:“咳,既如此,中书拟诏吧,藉此新春大吉,当普天同庆。明日祭祀天地宗庙,正好名正言顺。” “没错!” “正是如此!” 意国公撑着俯身往这边问:“殿,殿下,您身体可能支应?” 明太子实在瘦削得很呐,让人忧心。 明太子一直都没出声,被明确问到,他微微垂眸,颔首:“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除了皇帝那边,和门阀文仲寅一干人等,其他人都算各自满意,一时大宴又重新喜庆的乐声和欢声笑语重新覆盖。 …… 朝天殿大宴与宴的臣将功勋非常之多,外面打了遮寒的彩棚,差不多把整个大广场都覆盖成室内了。 鲜花、宫灯、红绸,垂帷,宫人内侍宫装簇新来往穿梭,大殿金碧辉煌,教坊司歌声鼓舞喜庆热烈。 由于是新年大宴,很多早已退隐荣封的譬如三孤三公,一些平时不出现的安分宗室王,甚至神熙女帝的胞兄鄂国公寇德劭也撑着病体来了,济济一堂。 不过握着实权的炙手可热人物之一的裴玄素,座次还非常靠前的。作为第一位参与大祭和列席新年大宴的东西提辖司阉宦,他本来应该相当惹人注目,不过这会并没有,风头被前面抢了。 裴玄素可不爱这样的风头,这正合他意,他也没发言过,大宴暗流汹涌你来我往,但始终罩在皇家的遮羞布下,他端着酒杯慢慢啜着,没人来敬他,他也不去敬人。 开宴不久,一起挖过雪的窦世安在座位上微微举了举酒杯,他也举了举,两人饮尽,还有其余几个人,接下来裴玄素就这样单手擎着酒杯,不动声色看着。 今日的焦点明太子,他也端详了一阵,对方一身天蓝蟒袍,弱不胜衣,重封太子没有惊喜,也没有太多表情动作,就安安静静坐着。 那些开国老功勋和中立派激动但又顾忌神熙女帝,有十来人做代表过来给他敬酒,并叮嘱他要以茶代酒,他也就淡淡笑了笑,并未见什么激动神色。 气质就好像宾州秦岭行宫山上那大片安寂的雪中松林。 一直到到了去解手的时候。 裴玄素当然不会在大宴上喝过多的酒水,他自己知自己事,大宴持续时间很长,一直到入夜时分,大家普遍都起身如厕一两轮,他也随大流出外面透透气。 恰好遇上明太子。 明太子带在身边的,除了从行宫带回的几个内侍以外,还有司礼监给安排的数十大小太监宫人,后者大半留在大宴之外,七八个紧随身畔,不远不近在七八步外垂首恭敬跟着。 明太子也只当这些人不存在,他慢慢起身,出了殿门,虽有彩棚,但外面的气温明显要低很多,一出来另一个裴玄素没见过的心腹内侍郑安急忙为他披上狐裘。 明太子顺着人流,一路走到净手的全钟殿偏殿,净手出来之后,捧着狐裘的郑安又急忙抖开走上去为他披上。 全钟殿偏殿是个穿廊殿,就像那些一横横栏窗漏顶的那种样式设计,能见天的,新年暖房放了很多花卉,披红带彩的青松繁花和沁冷的空气,很多人过来这边透气。 裴玄素一眼就望见从殿内净房出来的明太子,明太子也一眼就望见他了,但视线一瞥,状似不识掠过。 裴玄素随着众人一并行了众礼,视线落在对方的肩背上,却不禁顿了一下。 明太子淡声叫起众人,并对他认识的知道的官阶较高的几个点了点头,包括裴玄素。 “裴督主。” 素雅淡然的天潢贵胄成熟青年,微微侧头,一张陌生的面孔,明太子视线掠过裴玄素赤红的赐服和滚边紫貂大氅,淡淡颔首,如雪山青松的清冷转回视线。 “喂,我说裴玄素,参加大宴很得意吧?” 没想到一个月不见,直接鸟枪换炮了,裴玄素居然上了朝堂,今天还赴了新年宫宴,韩勃有点羡慕妒忌恨,用膀子拐了拐他:“大宴的酒菜好吃吗?” 人家在里面吃席,他在外面守卫吃西北风,简直了! 韩勃是昨天才回来了,一回来嘴巴就没停过。他拐了几下,发现裴玄素没动静,一侧头,见裴玄素直直盯着明太子背影,不禁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 裴玄素回神,却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他与谢青灵,相识同游是春秋夏,没有过冬季,穿上厚厚的棉衣和披上狐裘大斗篷,一坐一站行走,就没发现相似之处。 但净房殿内为防赴宴朝臣酒水沾湿衣物有需真更衣的,炭盆放得很多很旺,很热,进出门外有小太监专门负责捧斗篷大氅的,加上出来透气的,人其实很多。 但明太子出来再披上狐裘这惊鸿一瞥,裴玄素突然发现,这个肩背轮廓也有几分神似。 可瘦到一定程度的高个子青年肩背都颇几分相似,尤其穿着厚衣垫起,其实也没有那么像。 但裴玄素蹙眉,他心里残存的那几分不安不禁动了一下。 韩勃叫了他几次,他才猛地回神,“我回去了,”他瞥韩勃一眼,把紫貂大斗篷扯下扔在他身上,“穿厚点。” “省得生病了还要义父挂心。” 他快步走了。 韩勃骂骂咧咧:“我年轻,不像你们老人家那么不耐寒!”但摸摸貂氅,这级别的貂氅连他都没,罩在身上怪暖和的,他也就把系带和扣子拉上了。 …… 明太子带着人加快步伐沿着宫廊往回走。他感觉得到,裴玄素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 宫廊转弯的时候,那六七个人还没转过来,郑安声如蚊呐:“裴二公子好像已经起了疑心。” 明太子淡淡道:“这是正常的。” 如果不起疑心,他就不是击溃十六鹰扬府的裴玄素了。 “好了,不要再说话。” 那七八个太监紧随其后,已经转过宫廊了,郑安立即闭上嘴巴。 …… 新年大宴二更方散,从上到下人仰马翻,裴玄素刻意控制,但也喝了不少酒,群臣敬二帝各三轮,每轮三樽,樽樽需尽,还有敬那位今天新重册的皇太子又是二轮,诏书当宴宣读后又跪敬三轮。 以及他和窦世安几个微举干尽的,哪怕在宴席一直只是举着酒杯装相看戏,必要的也有四五十樽了。 宫宴酒水又是颇为浓醇的玉泉酒,大宴结束,好些朝臣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裴玄素倒还好,从他装醉试探亲吻沈星就能看出,他酒量其实非常好的。 醉是没醉,只是当夜,他睡下不久却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一个庭院深深的偌大院榭,深秋初冬,梧桐黄叶在夜里无声被西风卷下悄然落了一地,赭色的隔扇,紫檀楠木彩画,垂帷重重云锦浅杏绯红,非常奢华的屋子和摆设。 他又做那个梦了,这次从屋外进去的,视野从护卫黑色的长靴侧面无声越过,进入那个有着偌大华丽的正房,绕过一重重的垂帷,他又看见了正在欢爱.的那个男子和女子。 他每次都看不见这两人的正脸的。 也只看见两具交缠的声音,他其他声音听不见,但那种啧啧水声和那个女子蹙眉的闷哼喘声却像是在他耳边放大响起,入侵脑海,非常有亲临其景的感觉。 他这次,居然看见男子整个后背身影,清晰看见对方穿着一条黑色的皮裤子在做的。 这是什么? 他有些奇怪。 他的感官又开始拉近了,一下子好像就在那两人的身边,跟着他们颠簸抽缠,最终男子一轮猛.动,结束了,他将那女子放倒玫红色的锦垫上。 青丝雪肤,起伏的呼吸,那纤细女子仰躺在榻上,细细喘息着,她紧闭着双目。 裴玄素的视野慢慢拉上去,这次他居然看见了女子的面庞,不再只在颈脖以下停留。 顺着如瀑的黑发,视野继续往上,那女子柳眉杏目,满面潮红,绝色温婉的如诗面庞,但彻底没了婴儿肥。 赫然竟是沈星的脸! 他吓了一跳。 只是梦中的他,反应钝感了很多,明明受了很大的惊吓,梦中的情绪却很平静。 那男子披上寝衣进了隔间的浴房。 一面很大的黄铜立镜,男子站在镜前,他的脸还有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但眉目却又一种沉殇。 他进来之后,一下没有在外的威势阴冷,整个隔间好似被一种悲哀所充斥。。 “他”静静站在镜前,盯着黄铜立镜自己的脸。那个男子,有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妩媚凌厉的丹凤目,眼角一抹晕红,苍白的皮肤嫣红的唇,太监阉人特有的长相。 五官放大,视野一一单独掠过,这人眉目有一种让人惊心的似曾相识,视野一动!裴玄素赫然看见“他”的全脸。 ——黄铜立镜之中,那男子的脸,赫然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不不,不一样的,那人的脸明显成熟不少!并且最重要的是,明显具有了裴玄素妆后、也是就平日多年韩勃赵关山梁彻他们那种具有阉人特征的脸! 但“他”汗珠滚下,喉结微动,偏小,明显显没有化妆的! 看清“他”的脸一瞬,视野骤然下移,裴玄素清晰地看见那人赤果的某半身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半个碗口大光秃秃丑陋至极的黑褐色圆疤! 那人单手拿着皮裤子,衣襟敞开,裴玄素看得清清楚楚的。 最后一幕,“他”抬眼,仿隔着时空在梦中对视上他的视线,裴玄素被惊的白毛汗都出来了。 这一下惊骇,非同小可,裴玄素当即就吓醒了,整个人“呵”一声从床上翻身坐起,惊喘着,霎时冷汗热汗湿了一后背! “匡当”一声,连床头凳都被他踹翻了。 “主子!”“主子!” 守夜的是冯维和孙传廷,两人一个在角房睡上半夜,一个在门外守着,闻言冯维急忙转身,擂了几下门,直接抽出匕首把门栓挑飞,前后脚冲了进来。 “……没事,做了个噩梦。” 裴玄素喘着气,真是见了鬼了,他自从服药之后,就没怎么做过那梦了,他还私下重赏了老刘,赵关山知道后又赏了一次。 谁料今夜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又做起来了,还惊怵得无厘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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