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立即要将裴玄素押下,裴玄素死死扣着地毯跪着,他出去之前,必须把话说完!。 “陛下!”他沙哑道:“如今龙江一案陷入僵局,我自请为陛下驱使将功折罪,请陛下给我一次机会!!” “我年少长于龙江,老家距龙江不足二百里水路,朝发午至,沛州正正在龙江上游,水运一线连成一片!” “没有人比臣更熟悉龙江一带了,臣愿使尽浑身解数,竭尽一切所能尽之力,为陛下分忧!解决龙江一案——” 他声嘶力竭。 裴玄素在赌,他揣悉女帝的心理,龙江一案僵持不下,很有可能女帝和皇帝都开始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譬如东都监狱和莲花海,巡睃这批羁押在狱的熟悉龙江的罪官。 对比起龙江一案的突破,宫中多个少个内监,根本毫无要紧。 皇帝处决了他的家人,他一家支离破碎凄惨至极;哪怕真是裴文阮所为,两仪宫亦是卸磨杀驴。 他恨皇帝,他也确实恨极了皇帝一方。 说不定,女帝也已经在大狱和宫籍名单上,留意到他。 裴玄素孤注一掷,用他的命,毛遂自荐! …… 裴玄素被梁恩甩手一记耳光,很快就被拖下去了,他被重责四十杖,之后被拖进玉带河外的围房里。 没有医,没有药,他趴在破席上痛得牙关紧咬。 周围的围房,都是如今像他一样身份的人。 不男不女,莺声哝语,讥讽新来的人,抱怨未曾得到女帝陛下的宠爱。 刚才被杖责的还有梁恩,后者一瘸一拐,啐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旦落空,裴玄素将生不如死。 但他死死攒着双拳冷笑,他反覆思量过,他从前以心思慎密著称,他敢拚,是因为他有超过六成的把握。 他不怕当刀当一次性用品,他唯怕出不去! …… 晚间,懿阳宫。 鹤嘴香炉龙涎香息袅袅,太监小心添进一勺安神香,馥郁的香息混合一缕柑橘味道。 太监轻手轻脚退下去。 殿内灯火通明,多了几个人,两个身着绛紫色仙鹤文官公服,另外几个身着武官铠甲,其中髹金龙榻右侧最下手那个,着一品麒麟精甲,身披玄黑斗篷脚踏狮纹靴,正是高阶武官的服饰。 这人三旬出头,容长脸卧蚕眉,目光精湛,正是女帝的亲侄,如今的威武大将军兼五城兵马司提督、太子少师寇承嗣。 在场皆是女帝的心腹,其中寇承嗣是刚赶了半夜水路,从龙江赶回来的。 “……乌蒙山归夷众多,水西宣威使奢威被杀后,两夷暴怒群情汹涌,无法沟通。但我们也死死按住了那边的,暂时那两个刺客还在夷寨关着。” 寇承嗣低头,龙江形势本来就复杂,两夷叛乱,两仪宫和他们互相钳制彼此行动,这两月一直陷入僵局之中。 寇承嗣相貌堂堂,在外也是掌辖军权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但今日讷讷,全因这套禀告已经连续月余没有新变化。 殿内气压极低,女帝暴怒:“没用的东西!一个多月时间没一点进展!” 她一掌将桌上的景泰蓝手炉扫落在地,“彭”一声重响。 秋风吹起门帘,猎猎拂动,黝黑的苍穹中,远处两仪宫主殿在黑暗中岿然蛰伏。 如同卧榻之侧的巨兽。 女帝眉目冰冷起来,她盯着拂动门帘不断闪动的远宫暗影,神态凌厉。 女帝霍地转身,“下去!” 她快步折返绣金九龙榻,立在铺着明黄流苏褥垫龙位的高高脚踏前,隆隆一声滚雷,闪电划破长空,女帝蓦转身,坐在明黄褥垫上。 一阵冷风吹熄一排巨烛,宫人太监慌忙扑过去按帘点灯,女帝慢慢抬眼。 半明半昏,她冷冷道:“把裴玄素带上来。” “还有,让陈仲翀把他这段时间的记档呈上来。”
第13章 裴玄素很快就被带上来了,梁恩带着两名金吾禁军闯入后围房大院,钳着他两边肋下将他半拖半押迅速带到懿阳宫大殿殿门外的围廊扔下。 裴玄素扶着朱红厚重的菱花隔扇殿门,慢慢站了起身。 他判断正确。 他终于迎来了至关重要的一次机会。 独行悬崖,要么蹚过刀锋达到他的目的,要么顷刻粉身碎骨死! 没有第二种可能。 深秋雨夜的冷风呼啸掠过阔大的朱红宫廊,裴玄素半身脸颊湿透,一绺浸透的长发垂在他的脸畔,他慢慢伸手捋平、掖在耳后,斜飞丹凤目中的瞳色沉沉的黑。 他像从前每次面圣之前一样的规律,整理仪容,之后慢慢挑起宝蓝色的锦缎门帘,踏入大殿,厚重的猩猩绒红地毯吸附所有脚步声,裴玄素一步步行至香鼎往前,撩起下摆,双膝着地。 “臣,裴玄素,叩见陛下!” 这是裴玄素从来未曾在沈星面前展露过的一面。他在被杖责后发现自己没有被打断骨头,就知道皇帝最后很可能会召见自己。 裴玄素年纪轻轻,一州刺史,且沛州情况特殊,刺史兼辅鹰扬府督军之责。 他当然不仅仅只是个如懿君子。 没有手腕坐不稳。 裴玄素腰肢笔挺,想起沈爹的话,一刹他终究塌下腰,俯身叩首,以额贴地,久久不起,“……臣,已不配自称为臣,”他一咬牙关,“奴婢向陛下请罪!” 惨烈到了极点,心在碾磨,但他深深知道,沈爹是对的。一入宫籍深似海,自前朝起,当了太监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翻身重出的,此生此世皆不可,这是为防假太监暗度陈仓秽乱宫闱窃取外廷权柄的铁律,违者不管什么原因,铁律必杀无任何转圜。 “轰”一声重重一击,几乎将他的脊梁打断,他咬紧牙关,死死忍着。 “请罪?!” 上首一声冷嗤,大殿内凝肃的气氛刹那急坠压到了最谷底。 所有侍立太监宫人登时噤若寒蝉。 上首坐的这位女帝,与太祖联手开国,女将之身,南征北战,年岁上去之后,脊背不弯不塌。当年垂死之局翻身,诱发太祖卒中暴毙,自冷宫而出,以女子之身,强行登基并牢牢坐朝十三年。 要不是她这几年年迈旧病多次复发,龙江惊变,还真未必就能得手。 女帝眉目淬冰,冷冷盯着慢慢直起身的裴玄素,眼前这个极年轻的青年,孤高艳丽的俊美面庞,英姿勃发,她曾盛赞过,裴爱卿将来必是卫玠兰陵王般的风流人物。 曾经是她极欣赏,悉心栽培的好苗子之一。 不然裴玄素岂可能一外放就到沛州这般重要的地方。 只是当初有多么的欣赏多么的爱不释手,眼下就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一场大伤病,几乎掏空女帝的身体。 此时此刻,她端正坐着,但早年的多处旧伤都依然钻骨拉扯般的绵痛。 女帝抄起榻几上的错金黄铜手炉,掷向裴玄素的面门,她恨道:“一个叛臣细作子孙,也配?!” “还敢来求朕给你机会——” 她厉声! 错金黄铜手炉重重砸在裴玄素额角,炭芯暗扣被掷飞凸起,重重划在鬓角,登时血流如注,鲜红淌了裴玄素半边脸。 披发艳丽如妖,自持君子如熙如神明,此刻半脸鲜血半脸玉白,烛光如炬,狼狈岿然,犹如一只浸入阿鼻地狱的新鬼。 裴玄素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香炉一击,他深深叩首,倏地起身,嘴角铁腥一片整个口腔,他斩钉截铁:“请陛下信裴家,卑下绝对未曾背叛陛下,哪怕一丝一毫,时至今日。” “年初时,正月封印,卑下乘舟顺水而下归家,还和父亲一同布置检阅和预备接驾事宜。” “二月中旬,于沛州接父亲来信,吾父战战兢兢,唯恐有所疏漏。” “那信沛州刺史府书房大案下第二抽屉中。” 裴玄素深深叩首,如孤兽悲鸣:“这一切,都是宣平伯府欺骗利用我的父亲,请陛下明察——” 嘶哑的暗声,从喉间而出,却有一种泣血般的呐喊感觉,裴玄素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他死死咬着牙关:“请陛下相信,卑下对他们的痛恨,不亚于陛下!!” 这里的他们,接续宣平伯府而言,却何尝不是指整个两仪宫一派。 裴玄素僭越了,他吐出心声,豁出去一切,他的额头紧贴着地面:“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哪怕此次过后,弃如敝履!” 一语毕,再未听见言语。 女帝高居龙榻,垂眸冷冷盯视俯首不动的裴玄素。 这种低气压的死寂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的撩帘,脚步无声来到女帝榻前,陈仲翀将裴玄素的档案记录呈上。 翻阅纸张的声音,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与裴玄素相关的所有事宜,从大理寺到神策卫诏狱、东都监狱,莲花海和养笙轩都详细写在上面。 上面赫然,竟还记录八月初九,神策卫百户及大理寺编下牢头等七人,于傍晚被伏杀于西门外街市巷道之中的悬案。 女帝不过翻了几下,很快就停了下来,细长凌厉长眉挑起:“八月初七,裴文阮午门处决;其妻曹氏,两日之前,于东都大狱被临时借调的神策卫百户赵谷昌及大狱牢头黄常等七人轮辱而毙,”看到这条,女帝皱了皱眉。 随即展开,她冷笑一声:“初九,这七人就被伏杀而死了,一个不漏。” 女帝双目如冷电,倏地抬起:“这七个人,是你杀的吧!” 她将册子“啪”一声扔在榻几上! “莲花海净身,负责你所在围房的,刀匠沈辉盛及陈柄!” “陈柄不可能拿到出宫腰牌,而你的胞兄裴明恭于事后被徐老四要到了家中洒扫!” “徐四当时一直在莲花海围房上值未曾离开过,反倒是他小女,经询问未觉踪迹。” 女帝目泛厉色,声如雷霆,在耳边炸响:“这个沈三娘,正是协助你离宫的人!你又回来了。” “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私出宫闱,并带着你这个阉人!” 女帝厉喝一声:“来人!去将这个沈三娘给朕立即押来!” 裴玄素一刹攥紧双拳。 他早知如此,但听到最后一句,心脏还是一阵紧缩! …… 雨哗哗地下着。 沈星一个人抱膝坐在门槛上,冷风带着水汽灌进来,她用力环住自己,无意识仰头张望。 沈爹去莲花海了,又一批新的罪奴没入宫廷,他有几天忙碌不能回家,把裴明恭也带去了,毕竟后者名义上是他的小工助手,偶尔也得露面见见人。 沈星找了个借口没去。 她心乱如麻,昨夜一宿没睡着,踱步很久,不知不觉坐在门槛上,雨水溅湿她的鞋面,她胡乱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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