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偌大的灰黄色牛皮大帐之内,猩红色的地毯,八扇褐黄色猛虎下山大折屏风在上首正中,台阶之上,长长的泛赤紫檀帅案之后,一身玄黑暗红铠甲的裴玄素端坐在帅案之后,灯烛在他身侧剧烈的闪动着,他修长有疤的右手拿着密报仅仅只是片刻,那艳红色的薄唇吐出一句话:“马上传令给梁彻陈英顺顾敏衡,何舟张韶年你俩也去,加紧勘探葵水怀水大堤,必须在一天半内全部完成!” 在场都是裴玄素的铁杆心腹,能听绝密情报的那种,除去东西提辖司的何舟张韶年赵怀义三人之外,还有冯维孙传廷等人,以及董道登汤永吉瞿望几个。 都是聪明人,一听秒懂。 董道登原本心下一跳,紧张起来,结果当场骇得猝然失色,他几乎是马上就跳起来了。 何舟张韶年神色凌然,已俯身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去了。 裴玄素坐在上首,看得清清楚楚,他现在不想和董道登说话,脸色冰冷阴沉,人已经起身,快步往外,炮营还得安排。 他一起身,呼啦啦带出绝大部分的人,当场就散了。 董道登有点跛的,日常行走都刻意缓慢,但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了,他一推方桌上的图纸,绕过侧帐的方桌,一瘸一拐往外急步跑着追了出去。 帐帘一掀,人一跨步出去,带着水汽的冷风的呼呼铺面而来,裴玄素神色狰狞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沁冷的空气,只恨不得这蚀骨的冷风来得更猛烈一些。 军靴沓沓,他带着人快步往左边走着,足下是雨后湿漉漉的泥土,裴玄素淡淡掀了掀唇:“兵士营帐的排水都做好了吗?” 眼下这样的天气,最要防的就是兵士大范围受冷生病,火头营的姜汤已经十二个时间不停熬起来了,还有普通兵士营帐必须排水防水。 “禀主帅,方才褚帅和李将军来过,已经差不多了,……” “上清!上清——” 董道登追上来了,一把拽住裴玄素的手,老头昔日一副高人摸样的镇定和从容已经不见了,半幅下摆也长靴都溅满了泥水,十分狼狈。 有些事情不能在外面说,董道登急忙连拉带推把裴玄素拉进身侧的一个营帐。 营帐里面空荡荡的,是贾平等人的帐篷,贾平冯维等人于是就在外面守着。 “这不行的!这不行的!上清!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嵊州平原,一旦炮轰决堤,起码得死几十万人啊!!!逾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还有,短短几年时间葵水连续大决,这嵊州平原该完了!这誉满天下的五大粮仓之一就该完了你知道吗?!” 裴玄素明明知道的啊! 董道登快急疯了,在帐内来回走动,在裴玄素面前举着手连连说道:“这影响之深远,何止眼下这千万百姓啊!” “你简直疯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上清!” 董道登说的太激动,连花白的胡子都乱飞,可裴玄素冰冰冷吐出一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刻,裴玄素压抑的情愫一下子就上来,他神色扭曲又狰狞,那双泛着淡淡血丝的丹凤目看起来可怖极了! 从家变到现在,血腥和皇权残酷碾压,裴玄素本来的就变得冰冷又漠然了很多,他这个世上,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和事情还真的没有很多个。 这些天残酷的真相,此刻疯狂叫嚣的恨意和嗜血将这些催化到了极点。 大开大合,相比起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其余所有都直接倒退一射之地了! 这一刻的裴玄素,锋芒而阴鸷,冷酷无比。 董道登都呆了一下,他都仿佛不认识他似的,但仅仅只呆了一下,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知道仇恨盈满了他这学生的胸臆了,他能体谅他的,董道登急忙说:“不不!上清,你会后悔的!这神武大炮轰下去,你的名声就要完了!” “你想想以后,圣山海大军一破,太初宫如今攒成一把齐心协力的一党,兴头过了,就会很快分崩解析的!” 没有了共同的敌人,面对各种利益,绝对就拧不成一股的。 “你本来于国有大功,还有女帝陛下摄政的圣旨,可这一顿炮轰下去,千万百姓再无家园,嵊州平原也彻底毁了!你阉人掌权,他们会攻讦你!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哪怕是张陵鉴那些真正的爱国忠义之士,震怒之下,也绝对会出手了! 裴玄素就真的恶名昭著了。 不管有私心的,没私心,群起之攻。朝廷上下的、民间海内外的,只有拍手称快的。 “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的啊上清!!” 董道登和裴玄素说大义说百姓说不通,立即就转口,说起了个人利益和以后处境,他简直是急得不行,痛心疾首。 昏沉的帐篷,风不断掀起帘帐,可裴玄素道:“不会的。” “把他们全部解决了就是了!” 裴玄素冷冷道:“有私欲,就可利用。这天底下并没有多少大公无私的人。” 他拿着神熙女帝的圣旨摄政,随后挑个小皇帝上去,裴玄素有这样的自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来一双,杀一双;来一党,解决一党。 在莲花海丧父丧母一切皆无挣扎在蚕房内的他,可以爬出来走到今时今日的高位;难道封太师封双孤实权爵位皆有手持圣旨的他,会解决不了这些事情吗? “老师,你杞人忧天了。” 裴玄素克制而隐忍,把上述的一段话淡淡说了一遍,他面无表情,但各种肺腑中碾过多少他自己的献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董道登还说了一些其他,但裴玄素根本听不见去,最后他一转身,直接撩帘出去了。 “上清,上清!” “把老刘叫过来,看看老师的脚。” 董道登每逢阴寒,脚骨就不舒服,这一下子奔跑断骨那个位置已经疼起来了,他跛得更厉害了。 换了旁人,看不出来,因为他们没见过董道登跑,也分辨不出来;裴玄素也没怎么见过,但他刚才看董道登走了几步,就看出来了。 他心绪阴沉,满腔恨仇嗜血,但依然把董道登放在心里,冷着脸转身,却吩咐人去叫老刘。 董道登追出来,一颗心犹如浸在酸涩在水里,他是又焦急,又很难不窝心,这孩子,本来是个好孩子来着。 老天爷啊,您真是作弄人啊,作孽啊! 裴玄素走得很快,迈开大步三两个转过弯已经不见人影了,董道登追出一段,根本追不上,他急忙掉头,跑去找何舟和张韶年。 两人已经点齐人马,并且下令后者化整为零,立即出营,到指定地点汇合了。 两人换了一身普通甲胄,拉低头盔,检查好袖箭匕首等物,正要出发。 被董道登堵了个正着。 但何舟和张韶年两个东西提辖司重要人物的青年一辈,对裴玄素忠心耿耿可甘愿赴死,颀长的戴甲身姿站在营帐之内,听董道登如此这般说完,两人只十分坚定简短地道:“督主有命,请董先生恕罪。” 何舟张韶年毫不理会,直接肃容绕开董道登,快步出去了。 他们只听他们督主的。 …… 朝廷大军在圣山海大军有细作耳目,圣山海大军在朝廷大军内也有。 到了今时今日,重要的细作已经全部被拔出了,影响不了丝毫战局的。但探听一些动静还是可以的。 这边的细作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很快就从炮营的调度察觉一点他们等待已久的疑似动静,急忙传讯回去。 夏以崖亲自处理这件事,他和他的心腹们包括冯渊都在屏着呼吸等着 。 除了这则密报之外,夏以崖亲自叮嘱过切切隐蔽小心但密切关注的葵水、怀水大堤那边,果然传来的裴玄素命人加紧勘探的消息。 消息一传回。 包括夏以崖在内的所有人,大喜过望! 连冯渊这个向来严肃沉默的的明太子亲信,都喜形于色,他立即道:“我马上回去禀报太子殿下!” 夏以崖哈哈大笑,笑声有些压低,但无比的畅快而至,他一拍案,眉目凌然,终于成了! 夏以崖立即道:“好的,那你快去。” 冯渊立即掉头,从刚开的侧门出去了。 …… 与不为人知的圣山海大军内部的狂喜截然相反的,就是董道登的焦急。 劝阻何舟张韶年也失败了之后,老头简直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还是绝密,他也不可能告诉其他原本不知情的人。 他急死了。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第162章 董道登跟着何舟张韶年跑出帐篷,但两人走得非常快,已经不见了踪影了。 他站在灰黄色的军帐之前,深秋的冷风飒飒,湿寒入骨,昨夜半宿的小雨,却驱不散大军压境带来的紧绷凝肃和浓郁的硝烟味道,东边天际灰云露出一抹冷白,但见戈戟如林,旌旗猎猎,两军大营连天接地,暗流汹涌,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抢攻引爆大战。 董道登深呼吸,不行,他立即就掉头,跑到十几丈急忙喊了个宦卫小伙子背他,急急忙忙就往最近的储马厩去了,他要去找沈星。 他算拼了一把老骨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劝住此刻的裴玄素,那只会是沈星。 …… 董道登跨上快马,带着几个人,一路往莫平县赶去了,陆路辎重粮草转运路线节点,距离大军后军约莫五十里的路。 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堪堪一个时辰就到了,马蹄踏翻泥泞,打听着冲到一处小院门前,直接提缰冲进去,把徐延徐喜和正房门前守着的邓呈讳张合徐芳等人都惊了一大跳。 往西总是学富五车镇定老文生姿态打扮的董道登,如今是半身泥泞花白头发胡子乱飞,忙忙翻身而下,跛的左脚还趔趄了一下,最近的邓呈讳急忙伸手扶了一把,他看着董道登和近身跟着后者的黄年几个人,急忙问:“董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徐家丫头呢?快快,我有急事要找她!” 董道登是掌核心内政的首席幕僚,裴玄素的老师,他一身狼狈焦急形于色,邓呈讳等人也不禁急切起来了,但董道登也顾不上通报了,急忙上前拍门,门没栓,他猛地一拍就开了,董道登直接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子,后院正房很浅,悬挂了一幅靛蓝色棉布分隔内外室,充当门的部分挂起来了,可以直接看见里面的床头。 沈星生病了,主要的负伤后正常反应,加上连日奔波疲劳,带着曹青晔回归大军后就有些发热,头昏沉沉的。 虞陵大战的时候她正发烧,没有参与,不过为了安全原因也没有离大军太远,最后就停在莫平县的南郊,运输线上的最后一个节点上,先等病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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