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沈星经历过前世今生,她经历了太多,也成长了太多,在这个突然闪电回忆想起和董道带来消息的焦急之间,就像一道闪电,她就在这个瞬间,她突然就读懂了当初他的那个眼神,还有藏在那个眼神之下的很多东西! 滚滚硝烟,兵临城下,他最后一刻,已经坚定地殉城之意。 他一生骄傲,纵横至今,再阴郁再深沉,也当之无悔一句人杰枭雄。 最后一刻,他站在城头俯瞰,很难说不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他痛苦,他压抑,他难受,又冰冷自讽。 短暂的一生,剧变无数,十九岁那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自此阴郁血腥如影随形。 他做过很多让人发指的事情。 包括,但不仅限于掘太.祖祖陵鞭尸明德帝,纵火东陵。 最后固守一城,兵败身死,毕生事业和爱恨情仇即将化为飞灰的一刻。 他不后悔明德帝夏以崖之流,但他后悔自己的阴郁疯狂,与心上人最终失之交臂,把身后的所有人都带进了死地。 明明义父所托;明明他们忠心耿耿出生入死,殉城无悔;明明,他当初其实可以采取更缓和一些的手段。 他恨自己的病。 他更恨那个自己。 他回望半生,当然也回想起爹娘兄长,曾经幸福美好了十九年的家。 想起那个曾经鲜衣怒发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满襟的理想和志向。 和如今已经形相狰狞面目全非的自己。 他大概是后悔的,自己阴暗和歇斯底里,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连累了心上人,相爱而不能告;却更把所有忠诚于他的心腹亲信,全部带进了死地。 但直到明知殉城的一刻,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 那么多人啊。 明明当初,他答应义父赵关山,要努力给他们带出沼泽,寻求一条生路的。 可最后他发现,自己把他们都带进了地狱了! ——那人的病,他自己都难以自控,他这个人,大概也刚强从不言悔。他一路疯狂执拗走到了最后,走到穷途末路兵临城下的绝境。他终究还是心潮起伏。 他大概后悔了。 不是后悔复仇。 但他后悔把身后所有的人带到了此刻的绝境。 沈星俯身捡着捡着,突然吧嗒一声有滴水落在砖红的地板上,她愣愣看着掌心的几颗沉香木珠子,五脏六腑像被人用力抓了一下似的,她难受极了。 但难受之余,她又生出一种猝然的喜,霎时之间混合搅在一起,像浆糊似的滋味难以言喻。 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回忆前生了。 沈星紧紧捏着那几颗沉香木珠,顿了半晌,急忙把它们都塞进袋子里,急急把剩下的都捡回来了。 她使劲咬咬牙,忍过突然翻涌的情绪,她人已经急忙抓着袋子站起来了。 “我,我可能有个法子了!” 沈星胡乱装好沉香木珠,披上外衣外裤,之际就冲了出来,她对董道登邓呈讳他们大声说了一声,掉头就往外冲去。 她冲到马厩,扯出坐骑,直接翻身而上。 战马长嘶一声掉头,她仓促把手里的墨绿细绒袋子揣进怀里,握住缰绳狠狠一扬鞭。 战马顷刻飙了出去,凛冽北风,直接冲出了院门,往大军扎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冷风呼呼,沈星这才发现眼尾微湿冷冷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情绪突然冲上来那一瞬,竟是有泪了。 她赶紧胡乱抹了,她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再留遗憾,更不会让你们俩再后悔多一辈子了。 不会了。 沈星喉头一阵发哽,鼻尖眼眶发酸,她竭力忍下了,深呼吸,伏在马背上剧烈起伏狂奔。 她现在就一个念头,她想尽快见到裴玄素! 院子内外所有人几乎一起上马,呼啦啦跟着冲出去,紧随其后出。 一队人马望大营方向狂冲快马而去。
第163章 连天接地的大军营寨,黑压压的兵甲和灰黄色的帐篷,神色肃然,一列列矛尖向天泛着冰冷的光芒,举目尽头隐隐可见高高的葵水河堤,是黑色的,犹如一条磅礴的地平线。 大营之内,经过几番的调整挪驻,新一场大战硝烟的前奏已经隐隐可嗅到了,井然有序中一种绷紧的肃杀。 沈星带着人快马回营,从外围后军进来,一路长驱直入到中军主帐附近,她翻身下马,泥混着枯草的地面踩下去仍一坑坑,她快步往帅帐跑过去了。 “夫人!”“夫人!”“夫人。” 沈星撑着笑了笑,撩起帐篷进去了。 裴玄素没在,她出来找了人问了问,往裴玄素所在的东营找去了。他正在和李骁说话,沈星心里焦急但也没有直接上去,等了大约两刻钟,他才结束的东营的军务。 裴玄素转身,立在原地看了沈星片刻,她站在一个灰黄色的帐篷旁边,身后和不远处站在邓呈讳徐芳等人,和冯维孙传廷两个。 快中午了,天空灰云盘旋,但比清晨要亮了不少,她脸上的苍白好看了很多,看行动肩胛骨的伤口应也好转不少了,她正一身苍蓝色的棉布扎袖劲装,外面套了黑色软甲,脚穿深棕色短靴,走过来一路沾了不少泥泞,这会儿正站直一瞬不瞬看着他。 裴玄素眼睫动了动,薄唇抿紧,但他没说什么,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裴玄素当然知道董道登去找沈星了,他心里一阵压抑的情绪,但不管如何,他在外面还是没有表露出来。沈星什么都没说,他也不能不给沈星的面子。 两人并肩快步往回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亲密动作,这不合适。 等骑马回到中军帅帐,裴玄素和沈星率先下马,裴玄素直接撩起帐帘的进去了,沈星则停了一下,问午膳好了吗,得到肯定的答案,遂让人端进去。 端餐食提篮的何平几人提进去了,沈星就让直接放方桌就可以了,于是何平他们就告退出去了。 沈星把餐篮盖子打开,把面点肉菜的盘子都端出来,有五六样,和家里不能比,但现在也不追求和兵士同寝同食了,她看了看,见有蒸蛋肉糜清炒蔬菜等,都是好克化的清淡饮食,显然注意到裴玄素状态并紧张关心他的人并不少。 裴玄素已经把手和脸都洗了,他情绪不佳,因为沈星的到来也压着一团火,薄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胡乱洗了两把手脸那棉巾擦了下,掷下,转身往外面走出来。 “裴玄素!” 她摆好了碗筷,闻声转头,轻声喊他,走过来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抬头细细端详他的侧脸,不禁露出心疼之色。 裴玄素已经完成了炮营的安排了,暗中的调度,很快就会完成,并且炮轰大堤的任务交给李仲亨,他的铁杆心腹宦将。 李仲亨肃容领命,单膝下跪,铿声道,保证完成任务!已经匆匆去了,联合何庭等将,亲自监督接下来的暗中部署去了。 这些详情沈星不知道,但她这次重聚骤看裴玄素一刹,却是一惊。 短短几天,裴玄素瘦削了很多。有人说悲恨过度会一夜白头,沈星不知道真假。但此时此刻,在裴玄素身上,她却清晰地知道了,情绪过度的悲恸含恨,是真的会在短短时间内对人的外表有影响的。 不过几天时间不见,裴玄素有种明显瘦削了感觉,轮廓有种砭骨冰冷,眉眼间那种阴沉的感觉挥之不去,幽黑的瞳仁压抑着嗜血的山海般巨大的情绪的感觉,沉沉的,似是一动,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现在不过死死压抑着。 看着沈星难受极了,心疼又不敢相信,这才几天,他竟经历了这么多? 而在裴玄素在东营忙碌的时候,沈星已经先叫了冯维和孙传廷,三人躲进一个小帐篷里,她已经把该问的都问了。 她生病的这几天,裴玄素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已经一清二楚了。 实际上,孙传廷冯维两个心里也有些乱,他们当然也知道沈星为什么问他们,但一方面和裴玄素感同身受的愤恨——没有人任何人比他们俩和邓呈讳更清楚以前的裴玄素是怎么样的。 他们同样的情绪汹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恨极。两人甚至没有劝一句裴玄素不要这么做。因为他们真的太清楚裴玄素内心感受了。 ——那天晚上,裴玄素生生咬死曹闵,用剑戳砍成肉泥,命令拉尸体下去的时候,冯维孙传廷赶紧扑上去扶他。裴玄素一头一身一脸一嘴都是猩红和血肉,像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甚至自己站不住,浑身战栗难以自抑。 冯维孙传廷当场落泪,根本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急忙扶着裴玄素。裴玄素爬了好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 之后,他还要强行压抑,开重要的军事小会。 那个小小的军需帐篷,棉衣都已经搬发下去了,里面空荡荡的,有些棉絮的味道,昏暗沉沉的,冯维哽咽声音在耳边回荡:“主子身体有一大团火,鲜血淋漓的,不让他发泄出去他要疯了!” 冯维把心一横,他不是好人,也不做好人了,这世间虐待他们,他们就虐待回去!冯维是一心一意支持裴玄素的选择的。 孙传廷倒是年纪大些,他是冯维邓呈讳三人中年纪最大最稳重的。董道登劝的时候,他和冯维就守在帐门,也听到了,他一边和冯维一样,这样的情绪真焚毁人的理智一意孤行,但一方面又迟疑。 难得,孙传廷这个素来寡言稳重的男人也这样了。 可见,裴玄素的创伤真的太大了。 孙传廷最后说:“我舍不得让主子饮恨终生。”不能亲手复仇,裴玄素会疯的。 但他确实清楚这个极端战策的弊端,最后他同意沈星去劝,并拉住了冯维,但这个寡言稳重又可靠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恳求她:“如果劝,夫人,请您不要伤害他。不然,我宁愿您不劝!” 他担心沈星和裴玄素再起争执,对裴玄素情绪压抑又多一重。 裴玄素真的已经快承受不住了,他心里那根弦大概绷得快断了。 孙传廷绝不能眼看他再经受多一些了。 孙传廷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最是稳重可靠,他最后目泛泪光说的。 沈星这才清楚这几天裴玄素经历了什么,她一下子都触目惊心,震撼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沈星赶紧扶起孙传廷,冲他点头:“我知道的。你们要相信,我对他的心,和你们是一样的。” 沈星绝对舍不得伤害裴玄素一丝一毫。 但她还是必要要劝。 沈星对孙传廷和冯维认真说:“因为他冷静下来之后,肯定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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