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裴玄素突然俯身捻起那田里的种子,他很快就走了。 翻身上马,直接沓沓折返鹰扬卫。 钦差团很多人立即跟上去。 也有好些人也冲过来俯身看田地的。 蒋无涯被安排,也是他自己愿意的,一直与裴玄素同去曹州之行。 他俯身捻起那看起来很好很饱满的泛红麦种,心下不禁一沉。 他几乎是马上就转身,连裴玄素都没跟了,“把柯英他弟叫过来!再废话,鹰扬府就该完了!” 柯英的弟弟柯环是鹰扬府的年轻将领,死活闭口当哑巴,但最终还是被蒋无涯在后半夜把蚌壳般的嘴巴弄开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恫吓带厉喝威逼,好不容易,终于私下把他知道的一些始末给撬开了。 蒋无涯原来并不想这么做,他是神策卫指挥使,统领东都亲军中最强劲的一支,兼还缉拿、稽查之责,权力很重,位置又要害,他绝对不能和地方军过从甚密。 但现在要紧关头,他也顾不上了。 “娘的,这裴玄素绝对是往陆通船行去了的!” 深秋寒夜,大家折腾出一后脊的热汗,一扬门帘出了该处民房,一得那边讯,蒋无涯脸色当场就变了。 裴玄素想到的,他也一转即通。 天知道那账本有什么,但不必猜,绝对事无钜细从上到下涉及甚广。 甚至为了推卸责任,船行这边可能还会记得偏颇一些。 蒋无涯骂了一句,当即也顾不上了,直接转身回去了军服卸了,套上一身早备着的黑色棉布劲装,把脸蒙上。 被逼得,一行人都不得不亲身上阵了! …… 风吹雪沫,策马狂奔! 隆冬黎明前的夜是最寒冷的,江风呼啸铺面狂冲,浑身血液这一刻仿佛在脉管中沸腾奔涌一般。 裴玄素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冷还是热。 情绪翻涌,难以言喻。 他昨夜接到了裴明恭的来信,哥哥天真热情,杂七杂八,嘀嘀咕咕说了很多,不乏稚气关怀,只是平时还好,但在这种压力沉坠坠的时刻,给他负担和压力非常之大。 他很难不去想万一他死了,他哥哥要怎么办? 那种沉重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幸好马上又收到了沈星的来信。 沈星小楷清隽温柔,有她特有的那种涓涓流水的柔和感,她的来信不少,主要是说铜铁案的进展,但末尾浅浅添上一句,下雪了,让他注意添衣;新的裘衣送来了,她让人捎过去了;听说你很忙,但注意吃饭啊;如果可以,多睡多休息一会。 不多的,就这么浅浅的添上一句,他可以想像到她在灯下认认真真写信,说完正经事情之后,添上了她的关怀。 她总是这样的柔软。 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袒露出来了,真是个笨蛋。 长达几个月时间的刑囚之灾,给裴玄素烙上的是一个深深的烙印,永不磨灭。几乎覆盖了前头二十年人生。母亲为了救他被凌辱致死,父亲剥皮楦草,他是被拖着进入蚕房的,自己站不起来,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生命最晦暗的一段时光,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活着就是折磨,漫长,煎熬得死去活来。 在那种绝望的时光里,有个人鼓起勇气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拉住他的手。 那段过去太过惨痛深刻,以至于裴玄素对前头二十年的回忆几乎都停留在那一段混乱的血腥里。 时光能够弄明白很多东西,裴玄素和她分开了一段时日,只是时间越久,他的心就越是舍不得,一想到她将会离他而去,他就像被人挖空了一半心脏似的。 失去了自若的一半,空荡荡的,越去掏越去执着,那种被挖空的感觉就越难以忍受,让人有种疯狂的冲动。 偏偏,这段时间他在不管是曹州还是瀛州查的线索,每每有重大线索和转折,不是黄昏就是夜晚。 仿佛昭示着他这个人,永远停留在黑暗。 不可能留住这一抹光! 这种种巧合,让人难以忍受,疯狂的冲动加剧几乎冲破胸臆! …… 裴玄素就是这个时候和蒋无涯再度狭路相逢的。 大量的东西提辖司缇骑和宦卫的上马动静惊动了瀛洲卫很多人,不少人立冲出来或者翻身而起,匆匆披衣出去翻身上马上轿。 但他们已经慢了裴玄素及其亲领的心腹股肱一步。 裴玄素这时候已经抵达了陆通货运商行的大门前了。 这个陆通货运商行,水陆运输兼备,规模不算很大,八年前建立并开到瀛州,正是在鹰扬府扶助下重开扩张的,不但水运,陆运也有。 商行也确实备有账册,没有字迹和实际的证据,就把每一次干的什么,鹰扬府和他们接洽的是谁,他们所知的最高层负责将领是谁,后勤方面的管事是谁,押运或负责乔装和他们一起去采买的有谁。货到了之后,地方鹰扬卫又是哪些大小将领带着心腹兵甲过来接货的,具体怎么安排。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相关详情写得非常详细,甚至后续知道的譬如上游种子商家变后的去向什么的都一一后续备注上去了。 并且为防万一,每一家商行都偷偷备了一份。 几乎把整个鹰扬府的从总府以下到各卫的秘密都掀下一半面纱。 顺藤摸瓜,几乎是必有突破性的巨大进展! 但裴玄素刚刚抵达陆通商行的大门前,就听到内里突兀响起了兵刃交接的交手声,非常激烈和急促,夹杂着韩勃的厉喝声! 裴玄素心一突,目如鹰隼,一行人几乎是连马也没下,以他为首,一跃而起黑狐斗篷翻飞,直接以最快速度冲进来商行深处的声源之地。 蒋无涯他们获得消息的时间点和裴玄素这边差不多,但前者不需要顾忌那些钦差团,直接从民房出来就直奔陆通商行了,所以比后者还略快了一点点。 压着那个商行大管事一番拷问,直接让一个人赶紧通知人直奔其余地方的鹰扬卫所在的陆通分行,蒋无涯一行则压着那个大管室去后院的暗格取账本。 刚刚把手放在暗格门上,马蹄声势若滚雷,韩勃梁彻带着人杀到了。 千钧一发,双方大打出手。 陈清游哇哇大叫:“我艹,这个姓韩的太厉害了!” 韩勃可是当世一等一的顶级高手,如今虽年轻,但和要兼顾兵法统军的陈清游区别还是有的,第一次短兵相接,后者手忙脚乱。 蒋无涯压着嗓子,“闭嘴吧你!” 他压着大管事,狠踹了一脚,后者只得继续打开暗格,暗格终于打开,而这时裴玄素一行已经杀到了! 两人短短时间内,再度在暗格之间碰撞起来,剧烈的断兵相接!他们打得非常激烈,甚至连衣襟和披风都嗖割开了,两本厚厚的账册掉了出来,最终撕拉一声,两人一人扯了两个半本。 各自拿到手里,匆匆一翻,心里有数。 蒋无涯心知裴玄素肯定把他认出来了,也不遮掩,蒙面布一扯,把匆匆准备的小管火油和火折子掏出来,“我想我这半本对你更重要。” 蒋无涯真很庆幸自己来了,匆匆翻了一下,里面涉及了非常多的中层将领,还有“携士卒数十”、“百余”、“数百”,也经常出现。 这么搞,整个鹰扬府上下都得完蛋。 其实他和裴玄素的目的是不冲突的,两人是可以求异同存的。他想要的是保住绝大部分的中层将领和全体普通兵卒,改制也行,打散也好,改编成宿军京军边军都完全没问题,只要大体能顺利过渡就行。 别让整体的中层将领和普通兵卒牵涉具体罪名就可以了。 而裴玄素需要的是,掀翻鹰扬府,上层将领加大体事迹他搞定就完全足够了。 够掀翻天的了。 两人一半撕一半,蒋无涯其中有一本,是靠近封皮的位置,记的是都是高层将领。 正好两人可以交换。 夜色雪光,不远处马蹄声得得纷乱在逼近,裴玄素和蒋无涯对视两秒,蒋无涯把火折交给同伴,撕下了裴玄素需要的那一部分。 裴玄素垂下眼睫,也撕下另一本的小半,把这小半和另外半本拿在手里。 两人最终同意交换,把对方要的扔过去。 裴玄素接过,垂眸翻了几页,把册子交给身后的邓呈讳拿着。 蒋无涯也翻了翻,结果大家都满意。 他也不久留了,立即招呼一声,和小伙伴及心腹近卫一跃而起,跳上墙头离去。 但这么一跳,却突兀发现了点东西,晃眼不远处尽头河边民房的顶檐,有树影遮盖的阴暗处,有两道影子一闪立即没入屋后! “咦?” 其实是蒋无涯走的方向突兀了,他们是从南边的小巷来的,走的时候却往后面的江河的方向而去——这个陆通商行有船行,地址就在码头不远,后院一墙之隔就是江水。 茂密的芦苇现在已经枯黄倒伏,覆盖星灵的雪花,露出一只渔夫拴的小船。 蒋无涯就是来的时候无意瞥见这只小船,他可不想和大部队擦身而过,于是就打算直奔小船去了。 他这个方向太突兀,以至于连陈清游等人都猝不及防,赶紧转过身来。 但蒋无涯就是直冲这个方向上来的,所以一跃落墙头的一刻,杀了某些骤不及防的第三方人马一个猝手不及,后者反应极快,立即缩下来,贴着墙根不见踪影。 但蒋无涯已经望见了,他一惊,竟然还有一拨人,什么人?! 他冲过去,已经不见了 蒋无涯沉思片刻,最后抓住这最后一点时间,回去了一趟。 …… 蒋无涯的折返是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 裴玄素心情不虞。 这趟也算达成目的。 但他时间越久,就愈发明白自己的心意,几乎是天敌一般,他躲在阴暗里厌憎着蒋无涯这个人。 一想到沈星在认真考虑与蒋无涯相爱,两人可能会成亲生子,他永远陪伴在她的身畔,她会冠上蒋无涯的姓,变成陌生的蒋沈氏,轻盈却永远离她而去。 他不敢见她,却有种极度阴暗的想法,恨不得蒋无涯立即死去。 他死去了。 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寒月如刀,无声在天际隐没,黎明前的黑暗侵染大地,这时候的气温是最低最冷的,有宦卫嘶点亮灯笼,但沉沉的寒意仿佛压着,把灯光压着漫不开。 这个时候,蒋无涯无声折返了。 他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蒋无涯思忆那些隐藏的人位置,对方似乎有一种更避裴玄素那边的感觉,所以才被他窥见,不然裴玄素那边身手的敏锐度可不比他差啊。 “那边檐瓦上,八十步左右靠河边的西边,有一拨人,不知什么来历的,在窥视。”蒋无涯如是说,“特地回来给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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