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听韩勃说,他当年还小。” 赵关山认真对他说:“虽不能相守,但我们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错事。” 他痛彻心扉过,至今想起来都依然难受,懊悔过,但终究不认为这是错事。 “你别先打了退堂鼓。” 赵关山说:“吃一堑,长一智,铁牌是在,但不声张就行了。将来,将来未必没有其他变化。” 东西提辖司想出去是很艰难的,但也不是不能想个法子,就像邓全锳,犯个错调进内廷去,当然,这是下下策。 “你将来可以谋求入朝或外放。”从东西提辖司出去。 是很难很难,但事在人为,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 即便是死了。 留下来的可不仅仅只有伤心啊。 只要她不后悔不就行了。 万一排除万难之后,两人都好好的呢? 这个前提,就是她清楚,只要她情愿,那一切就是甜的,一切都可以了。 裴玄素心一下乱了,他抬头看着赵关山,赵关山拍拍他的肩,笑道:“那丫头胆子小,蒋无涯来了也不怕,你还有时间和机会。” 赵关山人老经事多,蒋无涯想和沈星成婚,还早着呢。 他接过信纸,小心把它折叠好,收回玲珑扣里。 裴玄素看了看玲珑扣,又侧头望江水,他回过头来,风吹他披风猎猎贴在脸侧,他都没顾得上拂去,“……可是,蒋无涯比我好太多了。” 赵关山就笑了:“他好他的,你也有你的好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咱们这种人,一辈子能得一个真贴心掏肺又喜欢的可不容易。” 他问他:“你真的想就这么错过她吗?” 这个问题直击灵魂,几乎是马上,一个“不想”几乎脱口而出。 裴玄素心乱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乱哄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手上残留纸笺的触感,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赵关山已经站起身了,他把裴玄素也拉起来,“你想一想,先问清楚自己再说。” 他看着裴玄素明显变差了很多的脸色,“现在跟我来,先把病瞧了。”
第46章 裴玄素这脸色差得,他下颌涂了膏子鼻翼也打了点阴影,但总体大多脸颊没有,他内心煎熬身体不适,这是事业上突飞猛进都没法弥补回来的,面色气场就显现出来了。 沈星找不着他人,但总或远远或匆匆见过几次的,连她都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找过韩勃找过赵关山,询问过他确实很忙,她想了想,最后向赵关山透露了对他身体的忧虑。 更甭提韩勃给说这件事的时候,支吾了一下,把那天裴玄素彻底失态的事也给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小声说,他觉得裴玄素有点怪怪的,可能生病了。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回了舱厅,该清的人他也清走了,他招手,一个穿着普通宦卫服饰背着药箱的矮个子中年上前了,却是西提辖司的刘大夫,“来,让老刘瞧瞧。” 裴玄素一下子回神,他心紧了一下,但赵关山已和他说:“老刘是我的人,别担心外透。药都是随常备着的,船上就有,私下捡了煎,也不用到外头去。” “这里的人,除了韩勃那傻小子,都看过大夫的。” 也算阴差阳错。 但那砍断人生的一刀,必定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巨创,再加上能挨这一刀没入宫籍的,没几个家里是没出点事的,心理疾病不在少数。 就连赵关山到了今时今日,也不能说,他对这一刀已经一点不介怀。 进来西提辖司的人,除了韩勃是一心扎进来跟他的,其余人基本都看过一段长短不定的大夫。 有人目前还在常年服药。 西提辖司大夫不止一个,常备的。 赵关山也在选人,太疯狂偏激的,哪怕很有能力,他也会剔除走不要的。 留下来的,基本还算正常。 因而,裴玄素还真不算特例。 赵关山一直关注裴玄素,初时看着他还行,就以为不用看大夫。但最近他自己留意着,还有韩勃沈星反映的,他开解裴玄素之余,已经带着大夫来了。 看来还是需要看大夫吃上一轮药啊。 裴玄素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很想看个大夫,但要是先前,他是绝对想法子拒绝的。 他身上有个不能示人的绝密隐秘。 但时至今日,他现在可以肯定赵关山对他是真情实感。 “老刘的家人在东都北郊四十余里的赵关北坳的朝望坡村,除了你,也就韩勃那傻小子知道。”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到舷窗变,他压低声音和他说。老刘固然收复多年,可信,是心腹,但留的后手和该准备着的,赵关山也不会落下。 他这点东西,今天不知明天事,就不说迟早都是韩勃裴玄素的这些话了。但两人还在提辖司一日,他那些绝对的心腹人手和背后的后手准备,早晚也是给他俩的。 朝望坡村一带是赵关山安置心腹家人的地方之一,还有几个外地的安置地点,他顺嘴也说了。 裴玄素稍稍迟疑,主要他身上的问题,未曾去势阳气刚劲,阉人却基本体质阴寒,脉象上是有些许差异的,高明的大夫是能通过把脉产生疑惑。 但好在他当年涉猎广,会一些医理脉象,他早早为防将来不得已得太医把脉,私下研究过怎么用按截手法临时调整脉相,短时的话,不怕看出下.身问题。 他最终借口去厕间整理一下,阉人多有不方便的地方,赵关山温和:“那你去吧。” 裴玄素把厕间的门锁稳,自己整理了一番,重新出来,给老刘把了两边的脉,确实是有些情志问题。 赵关山看着老刘把了脉,又看开方子,他拿着方子,仔细询问了一番,确定裴玄素不严重,他也就很高兴。 把方子交给老刘,让赶紧去抓了药煎。 “你啊你,还想这么多东西呢,”赵关山长叹一口气,他也年轻过,经历过,他懂,但他语重心长:“身体好了,才有以后,不然想也白想,你要懂啊!” 所想欲做的越多,就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裴玄素不仅情志有碍,他身体还有积攒下来的疲累伤病,这次趁机一起不清了,早晚得积劳成疾。 赵关山没好气:“这次一起吃药给发了出来,正好趁着这几天船程。” 他打了裴玄素的手几下。 裴玄素默默受了,他一直听着,“谢谢你……爹。” 他也不是心如铁石,迟疑了一下,最终学了韩勃的私下的称呼。 赵关山不由笑了,摆手:“别别,我可不能占了你爹的称呼。那个老东西,表面看着温和讲道理得很,实际忒小气了。” 裴文阮表面不说,还自谦,不少批评少年的裴玄素怕他过于骄傲伤仲永。实际言语举止之中,赵关山知他对小儿子最是自豪骄傲。裴文阮是个慈父,两个儿子都疼爱得紧,但小儿子是他亲自从襁褓中手忙脚乱拉扯大,养育谆谆教导成人,看着他成器成才,那种感觉和别人是不同的。 裴玄素默了一会,“……我想他不会不愿的。” 他那么疼爱他,只有衷心感激的份吧? 他不由得忆起昔日父亲捋须欣慰的画面。 家变后,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提起父亲,没有排斥,只有淡淡慨然和感伤。 但赵关山还是不同意占用老友的称谓,裴玄素就说:“那喊父亲,或大人?” 大人除了上官,也是时下儿子对父亲的私下称谓。 至于父亲,会偏正式偏明面了一些。 大人正好合适,也不怕引人瞩目。 赵关山笑道:“好,那就大人!” 裴玄素这么大的人了,耶耶这些小儿称谓,他别扭也喊不出来。 赵关山和裴玄素并肩往外走,他停住脚步,转头望身侧的人。裴玄素脸色很差,情绪也提不大起来,但青年身量颀长肩宽腿长,素银赐服黑色披风在身,自有一襟内敛不怒自威的岿然气度。 赵关山拍拍他的肩,这身姿能耐,真真好儿郎啊,他有长辈的满意,又有欣然,他不由感慨:“我这辈子,有你、有韩勃两个,也算是有儿子命了。” 别人收一堆子孙,赵关山却从不干这个,他这些年也就因缘际会有了韩勃和裴玄素两个义子。 回忆过往,诸多感慨,但到底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他这辈子也不算是有子嗣的遗憾的。 赵关山和裴玄素相拥了一下,前者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背部。 两人已经出了舱厅,站在船舷边上,江平水阔波纹粼粼,冷风一下子猎猎拂面,赵关山招手,把兜帽接过来,亲手给裴玄素戴上。 他最后要说的是,赵关山勾着裴玄素肩膀,往侧走了两步,他压低声音:“不过你不许欺负三娘,得是她真愿意,真喜欢你才行。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的!” 赵关山一肃,语带警告。 他是认真的。 沈星也是喊他义父的。 他不能光偏裴玄素。 一听到沈星,裴玄素心里就是一阵酸软,经历了这么多,他就连意识自己失控,也先强压着自己赶紧出去。 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见她的。 他怎么会欺负她呢? “我不会。” 他也认真回答。 他没谈过感情,第一段爱情,是在这种颠簸巨变中产生的,犹如一朵开在悬崖的洁色花。 摇曳的,混乱的。 他身体不舒服,状态不对劲,他自己也知道。 但唯一能肯定的,他的感情是真的。 欺负她,他肯定不会的,他也舍不得。 …… 老刘确实老练,回去捡起一帖药煎了,冯维悄悄提回来给裴玄素服下,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除了情志有碍,裴玄素这一年来积攒下的伤病疲惫也极多,他年轻身体好暂时压住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据老刘诊断,裴玄素状态不对,除了感情受刺激,这一路积攒下来身体上心理上的巨多负面问题才是根源。 趁着这次船程,正好一次给发了。 不说把根拔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但眼下必会大见起色。 裴玄素其实很不喜欢发烧的,雷同的高热总给他带来先前的阴影,他浑身热汗,高热一度昏迷,他昏沉中有种惊心动魄和不安的脆弱,让他下意识不断挣动,双手紧紧攒住被襟。 裴玄素病卧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中低层宦卫番役当然是无从得知,但他麾下经常出入的头号官掌队掌司等人肯定知情的。 来探望的人不少,赵关山也亲自守了半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裴玄素隐约是有感觉的,但总是不曾让他安心,他在被下攒紧被褥的手没有松开过。 一直到了微黄烛光中,有个人坐在他床边,微凉柔软的手在他的额头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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