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不由相互看了看,同时一笑,让出身后的门。 赵鲤原本想着沈晏应当是躺在床上,沈之行在旁照料喂药的探病经典场景。 但进了门却发现画风不对。 沈之行沈晏两人分做书桌之后,在桌上摆满了公文卷宗。 赵鲤瞳孔剧震,大景权宦权臣是这么卷的行业吗?就这了还办公。 她正要行礼,沈之行抬起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这里没有外人,阿鲤不必多礼。” 醇厚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小刷子,英俊的面容不会因岁月流逝而改变,反而沉淀后更有味道。 赵鲤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见过沈公。” 听了她的称呼,沈之行像是遇见了什么烦恼的事情,无奈的皱起眉头:“上次不是说过,叫叔叔就好吗?” 这样亲和的长辈模样,让赵鲤亲切又扭捏。 “饿了吗?”沈之行从旁边提来一只食盒,似乎是看穿了赵鲤的心情,自然的略过了称谓问题,冲她招招手,“来,给你点心吃。” 赵鲤上前接过,右颊边抿出一个小小的酒窝:“谢谢沈叔叔。” 一旁被无视的沈晏默默捏紧了笔,咳嗽两声。 赵鲤这才注意到他一般回过头来:“沈大人,你好点没有?” 沈晏半边脸上,都是血管鼓胀消退后,如血管炎一般的青紫淤痕,外貌上看着倒是比昨天还要严重。 “都这样,就先放下公文吧。”赵鲤劝道。 沈晏斜眼看她一眼:“这时候才看见我?” 他的语气让一旁的沈之行笑出声来。 话虽这样说,沈晏还是放下了手中吸满墨水的笔,将书卷收了起来。 还要说些什么,便听见门外有人来报道:“沈公,沈大人,大学士林著携白鹿书院山长在五城兵马司前堂。” “另……” 外头人顿了顿继续道:“另有平民数十人,都是狱中囚犯亲属,聚在公堂之外,说是要探监。” 林著来倒是赵鲤并不不意外,这老头子本就是清流一脉,白鹿书院的名声担当,加上赵开阳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这个事精老头无论如何一定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白鹿书院山长来也是合情合理。 有问题和麻烦的,是那些囚犯的亲属。 重犯还好遮掩,那些小偷小摸入狱的,现在连一具正常的尸首都没有,这件事情无法交代。 赵鲤下意识扭头去看沈晏,却听沈之行轻笑了两声:“这些事情交由我来处理,阿鲤不必担心。” 沈之行官场沉浮,什么样的难关没见过,一脸轻松的摆摆手:“你们两个孩子,自去养伤休息,不用为这些小事发愁。” 这话里安全踏实的感觉实在无法忽视,赵鲤又多看了沈之行两眼。 见她还要说什么,沈之行笑着摆摆手:“去吧。” 此间事情既有沈之行处置,赵鲤便又搭着富乐院那顶小轿,踏上回去的路。 只是回去的轿子上,旁边多了一个身着便服的沈晏。 “沈大人,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单人小轿子有些窄,赵鲤紧挨着沈晏,莫名的询问道。 “没……”沈晏收回视线。 轿子出了五城兵马司,与五城兵马司官衙前的一个老妇人擦肩而过。 这妇人头发花白,穿着青色衣裙腰上还系着沾着油污的围裙,一身茶鸡蛋的味道。 她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衰老,正伏在门前的石板上哭泣。 旁人不知她为何哭泣得如此伤心,询问她也不言语,只是盯着地上的青石,口中呢喃:“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第208章 春画 午时,用过饭的张妈妈正在小憩。 忽听人来报,昨日出去的轿子回来了。 虽没明说,但昨日出去的轿子,除了赵鲤还能有谁。 听她真的守约回来了,张妈妈大大的松了口气。 扶了扶松下的发髻,在下边人的带领下,走了出去。 进了一处隐蔽的后巷,张妈妈一眼看见近来飞速升职的郑连立在门边。 对这个脸颊消瘦的年轻人,张妈妈有些忌惮,并不敢真的将他当作一般护院使唤。 和郑连打了个招呼进去,正好看见赵鲤掀开轿帘走出来。 张妈妈急忙迎上去:“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我担心得一夜没睡。” 张妈妈何其眼尖敏锐,她早发现轿夫人数不对。 昨日出去四个轿夫,今日却是回来了整十六个。 原本的轿夫瑟瑟发抖站在一众高壮汉子旁边。 她试探着想要问问赵鲤,却见轿帘一动,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看清那人的长相,张妈妈腿一软,被赵鲤从旁扶住。 “张妈妈别怕,只当寻常客人就好。”赵鲤宽慰道。 张妈妈却是笑容僵硬无比。 沈晏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去:“有劳张妈妈。”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 有银票花了钱,便是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她也有一个辩解的理由。 她视线在沈晏的脸上转了一遭,看见他面上大片血管状淤青,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 现在腿倒是不软了,不需要任何人叮嘱,自去安排在河上游安静雅致的院子。 这间院子位于上游,分内外间,外间临河风景好,里间却是幽静又隐蔽。 原本是院中花榜娘子才有资格住的地。 里边家具物件齐全,张妈妈一刻也不敢耽误,领着沈晏和赵鲤就到了院子。 郑连领着那多出来的几个轿夫,在院中布下暗哨。 赵鲤也去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带着小黑狗,搬了进来。 即是客人,名义上总需要一个待客的姑娘。 于是到了晚间,整个富乐院便有流言流传,一个江南世家公子花大价钱梳笼了张妈妈身边的新宠红人阿鲤姑娘。 这消息经监视富乐院的郑连口中传来时,赵鲤正站在桌边,用帕子包了冰给沈晏敷脸。 听见这个消息,她便笑:“这谣言还挺合逻辑。” 她想了想道:“不过也好,正好可以遮掩一二。”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沈家叔侄的状况,看似风光,实则举目皆敌。 他随时都需要摆出强横凶悍模样,威慑环视的群狼 稍不留神,露出虚弱姿态,便会成为衰落的证据,引来大批反噬和追咬。 沈晏来到众人都想不到的富乐院中暂避,就是因为这个。 有这重流言,将神秘客的身份引向江南来的嫖客,倒是件好事。 至于被梳拢之类的谣言,赵鲤根本不在乎,前辈子出任务妓女也不是没装过。 掰着沈晏的脸,给他敷了一阵,顺势夺了他手里拿着的书,去院里单独看药炉。 里面煨着张太医给她和沈晏抓的药。 沈晏书被拿走,有些难受的在凳子上动了动。 他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乍然闲下来,十分不适应。 只得朝着地上的小狗嘬嘬两声,哄过来抱在腿上撸。 只是刚摸了两把,又嫌弃的看了看手上沾着的灰。 起身洗了手,没一会又忍不住去撸狗。 赵鲤端着两碗药回来,就看见他坐在桌边,眉头紧皱的擦手。 赵鲤便放下碗,拎住在沈晏脚边摇尾巴求抱的小狗后颈皮,把它拎到了外边。 张太医的药颇有效果,养了两天,两人的状态明显好转许多。 而此时,也临近了花榜评选的日子。 这日,赵鲤看天色好,喝了两碗蛇羹后,便在院中摆下一张条案,开始她早就该动工的春宫图。 之前虽画了几张,但她自己并不满意。 近几日她正拜托张妈妈替她寻些春宫画来鉴赏。 纸刚才铺开,郑连便来叩门,一脸扭捏的抱了一摞画轴来,东西递来话也不说转头就跑。 这些画轴都是南斋的作品。 富乐院到底是河房妓馆,自然多春宫珍藏。 在大景画春宫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倒是清谈文人都将画春宫赏春宫视为雅事。 在江南那群时尚弄潮儿中,甚至开始流行用女子脚上褪下的金莲小鞋饮酒,聚众把玩小脚。 近来市面上的春宫图便流行这个题材。 眼看世风走向恋脚,担心民间裹小脚的恶俗畸风刮大,赵鲤觉得自己有有必要让这些傻缺文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健康美感。 自己给自己加了一道莫名的使命,赵鲤将时隔大半年重拾画笔,有些亢奋。 她抱着那些卷轴来到树下的条案边上,一卷一卷的打开,仔细观赏起大景的春图。 富乐院中春图,毕竟是生意道具,皆是精品。 都是画家意淫放飞之作,风格各异,有纯爱雅致的,也有一些主题劲爆的。 扫了一圈,再打开南斋的画,即便是赵鲤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单论画,南斋确实具有碾压一个时代的本钱。 用笔纵肆,墨法淋漓,自有风流。 关键是,在南斋的画中,无论是妓馆买春,或是扒灰偷小叔子。 在画中这些女子体态风流,神色各异,却没有半分不甘愿。 难怪,就是韩音这样的闺中小姐,也知道南斋,并且爱看他的画。 比起一般春宫画师,南斋的画诡异的能让人感觉到他对原始欢愉的追求和女人的善意。 没有大景男人常见的以己为尊,相反画中男女是在平等的追求愉悦。 赵鲤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果不是常家师徒的信、日记和那一尊十六个被害者组成的肉傀儡,仅从画实难想象南斋竟是那样的变态。 赵鲤定了定神,弯下腰开始仔细研究画中的技法。 沈晏挽着袖子,抱着洗得毛光水亮的小狗出来时,就看她伏在案上认真看着什么。 他到底看不惯小狗那一身灰,亲自去烧水给狗子洗刷了个干净。 院中大树上合欢花,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浑然未觉。 沈晏柔和了眉眼轻轻走来,等他垂眸一看,顿时浑身一僵。
第209章 足迹 一朵合欢花从树上掉下,落在书案摊开的卷轴上。 赵鲤还在认真的看,沈晏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抱着洗干净的小狗阿黑,脖子上盘着小蛇阿白。 见赵鲤看得认真,阿白从沈晏圆领袍的领口探头要看,被沈晏伸手捏住蛇头按回。 阿白还是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沈晏把阿白拽出来,盘在小狗阿黑的脖子上,让它们在院子里玩耍。 “沈大人。”赵鲤早闻到沈晏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 沈晏走到书案旁,便看见赵鲤面前大剌剌摊开的画轴。 正是南斋成名作——《窥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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