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像他这样的侯爷,对着这些校尉,哪需要这样低声下气。 只是次子所犯之事不小,宋岫也不知道未来将如何。 站在他面前的校尉一愣,将那银子推了回来:“宋侯,不是小的不识抬举,但赵百户并不是谁都能随意喊来的。” 赵鲤的身份来路,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秘密。 靖宁卫中都知道她与赵家断亲,但他们也都目睹了赵鲤怎么处理芳兰院中诡事的。 谁不知道她是真有本事的人? 宋岫觑着这校尉的神情,见他不是想要勒索,便讪讪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 ”侯爷,世子他醒了。“ 宋岫面上一喜,快步走到长子院落。 就见里边人来人往。 宋岫走近一看,便见原本放在枕边的娃娃早已黑蚀。 而宋宏浚身上正分泌出一层淡黄色的脓水,神奇的是,随着这种脓水越淌越多,他身上大块大块的黑斑正在变淡消退。 看见宋岫进来,宋宏浚嗓子哽咽叫了一声父亲。 两人相对无言,双双垂泪。 …… 伴随着宋宏浚的痊愈,母子煞正式解了。 但活人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赵鲤走后,沈晏继续坐镇指挥。 密室中的牌位本应留作物证,但在牵扯皇帝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继续留,由玄虚子主持,做了场法事,全部烧毁。 而密室中被赵鲤的打破的黑缸里,尸体早已焚烧殆尽,只留一把黑色焦骨,沈晏命人买来棺材收殓了,稍后送还陈家。 鲁建兴得了赵鲤的叮嘱,将油婆子的尸体从密室拖出来,架着桃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搜索完密室后,一本信徒捐献名册递到了沈晏手中。 虽说是捐献名册,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记载了盛京之中,谁欲要打谁的小人,也有官宦人家大妇或小妾使了银钱,捐了香油,欲要咒死对头的。 这样一份名册,若是全部追究起来,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家。 其中还有一条十分耸人听闻的记录。 一个庶女欲要谋害家中嫡姐,让其乡下的泼皮舅舅联系,弄来了一只造畜之术做成的半大小狗。 所谓造畜之术,即是将拐来的幼童毒哑之后,把全身割伤。 再杀一条体型差不多的大狗,把完整的狗皮活剥下,趁着血还热,裹在孩子身上,在收拢缝好。 过段时日,就得了一只通人性极听话的小狗,可牵上街头,博人一笑,赚钱肥口。 但这庶女弄去的狗却不同,狗皮底下蒙着的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成年的男性侏儒。 那庶女知道嫡姐喜欢狗,也不如何想到的阴毒法子,设了个局,让嫡姐买下了那只侏儒扮作的狗儿带在身边。 要那侏儒借机会,想法夜里奸了嫡姐,坏她清白。 即便不能得手,某天这庶女想法子当众揭破,这嫡姐一辈子也毁了。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即便是久在宫中,不知看了多少阴私龌龊的张公公都忍不住皱眉。 可怕的是,这家还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竟是盛京一个御史家。 堂堂监察御史,家中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可怕至极。 白莲教对盛京、对大景的渗透只怕远不止他们所见这样简单。 这个问题显然不只是张公公一人意识到。 林著、黄礼等人俱都眉头紧锁。 再等到这酱菜坊的后院掘出层层叠叠的白骨,再没人能坐得住。 “沈大人,您继续在此坐镇,这名册就由咱家带回去给陛下一看,请陛下定夺。” 张公公对沈晏道。 沈晏眉头紧蹙,命人取来传递消息的木匣,将这名册亲手装匣,烫了封泥,这才转交给了张公公。 “有劳张公。” 张公公也不耽误,起身拱手,直接离开。 只余下黄礼,林著几人。 林著犹豫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对沈晏道:“沈大人,请移步一叙。” 沈晏看了他一眼,心中虽还记挂他差点害死赵鲤,但又突然想到些什么。 于是点了点头,跟着林著走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林著面上有些挣扎,半晌才问道:“沈大人,阿鲤她无事吧?” 愧疚是一种十分折磨人的东西。 尤其对林著这样自诩正直的人,从玄虚子知道那些以后,他便辗转反侧睡不着。 家中老妻看他焦虑,反复询问,他怎么了,腰上为什么伤了。 但他哪有脸告诉老妻,自己干下那些破事。 而且老妻素来最宠爱赵瑶光这个外孙女,提到赵鲤便叹息她争强好胜,失了气度。 林著也不知道怎么扯清家中这一团乱麻,索性从不在家提起这桩事情。 这次又见那孩子那样被带走,终是忍不住,叫来沈晏询问。 想要图个心安。 沈晏冷眼看着他泛红的脸,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林大人,以什么立场来询问?” 林著羞恼,但又说不出话。 这时,沈晏才道:“林大人可知道阿鲤面上伤痕如何落下的?”
第59章 不合时宜的慈孝 林著一愣,随即不自觉地别开头。 赵鲤是疤痕体质。 即便是万嬷嬷那样精心的照料,价值万金的玉容膏当作面膜敷,赵鲤的面颊上依旧留了一道狭长的浅红瘢痕。 若无那些变故,她本也该到了议亲嫁人的年纪。 本该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家,面上却落下了那样一道疤痕。 少女原本生得极好的脸,留下了一道瑕疵。 这些却都是她的亲生娘亲,一手造就。 再一想到他自己。 他这外公,初次见面时一心想的是这孩子不成器,远不如瑶光。 即便再怎么厚颜无耻欺骗自己,林著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被错换的孩子,他们一开始就将这孩子视作了麻烦。 第二次见面,他这外公又做了些什么? 想到玄虚子所说赵鲤极有可能阴气入体,影响寿数和子嗣。 一直折磨着他的愧疚猛然爆发。 林著的背佝偻了下去。 见他如此,沈晏冷笑 他曾经调动在赵家的暗探,赵鲤在赵家的遭遇一字不漏地摆放在了他的案头。 一想到那个姑娘曾经那样谨小慎微地活着,带着八层滤镜的沈晏便十分心疼。 若不是她突然启了宿慧,逃出来。 今年那姑娘就会被爹娘视作累赘麻烦,带着微薄的嫁妆,嫁给一个落第的举子。 看见林著垂丧的神情,沈晏尤嫌不够:“在镇抚司照料阿鲤的嬷嬷曾来找我求取去疤痕的药,林大人以为是为何?” 林著茫然,难道不是因为脸上的疤痕吗? 却看沈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面上那一道。” “阿鲤的身上都是伤疤,火烙的,针扎的……” 闻言林著一震:“不可能,赵家诗书传家,绝做不出虐待孩子的事情。” 沈晏面上阴郁了几分:“京中赵家自然不可能,贵家千金赵瑶光据说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洗脸的水是从城外运来温汤,喝的也是丫鬟们早晨从花上采集的露水?” 林著哑然张大了嘴,他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不过一想到沈晏之前所说,不由面色大变。 “没错,赵侍郎家自是将女儿捧在掌心,可在那北地边塞,阿鲤却得在呵气成冰的严冬,蹲在冰窟窿旁边替人拆洗被子。” 沈晏看林著身形猛地一颤,勾起唇角:“手冻得没一块好肉,才能赚个三十文,还不够京城的瑶光小姐两根绣线。” “便是这样,那虎狼一样的养父母还不满足,喝醉的养父养兄动辄打骂,养母稍不如意便是虐打。” “烧红的火钳烫在身上,或许是京城的瑶光小姐一辈子尝不到的滋味。” “你们这些没有保护孩子的无能之人,凭什么嫌弃她写不好字,皲裂冻疮的手捻不起绣线,弹不了琴?” 沈晏本是故意让林著难受,一一说来反倒说得自己动了真火:“赵瑶光占了阿鲤的一切,阿鲤替赵瑶光受了全部的苦,你们凭什么还要要求阿鲤宽和忍让?” 说到此时,林著已经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 沈晏居高看着他,冷哼声:“如今阿鲤已经与赵淮林娇娘断亲,还请林大人别再来沾边,摆什么长辈的谱。” “上次的事情,本官还记在心上!只待日后回报!” 沈晏说完,便不再管林著,拂袖离去。 林著喘着气,扶着墙缓了许久,骤然爆发出来的愧疚让他心都搅成了一团。 见他久不出来,随从过来寻他,乍见他如此,心中一慌,急忙过来搀扶。 “老太爷,您怎么了?” 随从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抚胸拍背:“可是那沈姓狗贼说了什么?” 林著无力摆了摆手:“没什么。” 嘴上虽说没什么,林著脑海中却一字一句回荡着沈晏说的话。 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连黄礼恶意投来的眼光都无力反击。 搭着马车回程的路上,林著脑中赵瑶光一双娇嫩嫩烹茶绣花的手,一直在脑中重现。 与之对应的,是大雪寒天里,蹲在冰窟窿旁边洗被子的小小身影。 他终是按捺不住,从车中探出头唤道:“去趟赵府。” 前边骑着马的随从虽不知他为什么快要到林府了,想出这一出,还是吆喝道:“转向,老太爷要去赵府。” 此时的赵府中,林娇娘不知他父亲将要来访,她正精神恹恹地倚在院中的花架子下。 赵鲤的一巴掌与其说是伤身,不如说是伤心。 那一记耳光,不但是打在了林娇娘的脸上,也扇在了她为人母的尊严,为人的尊严上。 未出嫁时她是父兄手中捧着长大的娇娇女,出嫁后与赵淮相敬如宾。 何时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打她耳光。 赵鲤那一巴掌让她自觉没脸见人,已在病榻躺了很久。 今天是身边嬷嬷好劝歹劝,才将她劝出来在院中散散心。 在林娇娘旁边,是一个一身月白裙的窈窕女郎,一身素雅打扮,肤色白如玉,便是连手指甲都是精心修剪过。 她头上簪着素雅的玉簪,一身出尘之气。 “娘,你瞧园中花开得真好,我去剪几支来给您熏熏屋子怎么样?” 赵瑶光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意,依恋地将头倚在了林娇娘的身边。 “好。瑶光有心了。”林娇娘欣慰地抚摸她的发顶,赵鲤那孽障何时会这样贴心。 林娇娘面上一僵。 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的时候是真的不在乎。 但一旦牵挂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就会不自觉一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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