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唇角方扬起,又警惕地想,他为何如此熟练,难不成是海王? 赵浔不会读心,但见她面色变换,不知是喜是怒,颇有些无奈,随口道:“在想什么。” 虞茉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在想我的未婚夫是不是......” 她慌忙捂紧了唇,将以怨报德的猜忌吞回腹中,免得寒了赵浔的心。少倾,改口道:“在想我的未婚夫非但生得俊俏,心思也细腻,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良人。” 一番夸赞诚挚动人。 赵浔却并未如她所料露出受用神情,反而脸色冷下,桃花眼中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晦涩难辨的情绪。 她茫然眨了眨眼,心道,又是哪句话惹恼了他? “吃吧。”赵浔淡声打破沉默。 因着虞茉疑惑丛生,赵浔又向来讲求食不言、寝不语,难得安静地用过膳。 小二前来收拾屋子,顺道说起夜里街市上有北地之人表演杂耍。待人一走,虞茉希冀地看向临窗而站的少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原也答应过陪她四处逛逛,赵浔收回眼,点了点头:“你若不嫌累,可以。” 左右无事,他回至书案前,拾起虞茉搁置一旁的狼毫笔,意欲练字消磨时间。 虞茉望一眼熙攘人群,又望一眼赵浔,还是觉得后者更具吸引力,便搬来小杌光明正大地瞧,口中随意搭话道:“阿浔,你说我以后做些什么好呢。” 赵浔头也不抬:“何意?” “营生呀。”虞茉掰着手指头数道,“虽说我从家中带了些钱财,使上一二年也就坐吃山空了,自是做些一本万利的生意才好。” 闻言,他腕骨一抖,遒劲有力的“安”字竟晕开大团黑墨。 虞茉心疼得直呼可惜:“哎呀,多好看的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赵浔眸色冰冷,登时也失了兴致,将笔搁回黄玉兽形笔架,淡淡道:“你想做什么营生?” 不知为何,虞茉脊背莫名发凉,好似他问的实则是“你想要何种死法”。 她噘了噘唇,不愿再理,几乎快将“生气”二字写在脸上。 “……” 赵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起平日面向百官时的威严姿态,温声道歉,“并非有意如此。” 见他不仅心思玲珑,知晓自己为何动怒,还如此低声下气地安抚。虞茉背过手,重重掐自己一把,方克制住不断翘起的嘴角。 “并非有意,那便是故意了?”她曲解道。 赵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耐着性子继续哄:“不想试试油膏么,你眼下抹了,兴许夜里上街时会好受许多。” 思及油膏,虞茉难免心软,不情不愿地翻了篇,只问他:“你——你在京中,对旁的小娘子也这般细致入微么?” 他不解:“如何算是‘细致入微’。” 虞茉哪里说得出口。 难不成要细数一路行来,他对自己的照拂么?届时,再联想自己对赵浔又是耍性子又是支使,岂非相形见绌。 她略略心虚,只含糊其辞道:“你贵为江府四公子,相貌出众、武功超群,爱慕你的小娘子定然如过江之鲫,是以心生好奇,随口问问。” 说这话时,虞茉低垂着头,是以不曾发觉提及“江府四公子”时,赵浔面色微异。 他隐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顿了顿,回至最初的话题,只语中多了温和之意:“你可有想做的,或是擅做的事?任择其一,便可作为往后赖以生存的营生。” 虞茉轻易被转移注意,她咧嘴一笑,极为憧憬道:“我想开食楼或是成衣铺,书肆、茶坊也行。只管雇些熟手,我自己么,守在钱柜数银子。” 受她感染,赵浔一双桃花眼中漾开波澜,却也非嘲讽,而是客观地道:“食楼不错。” “可你方才还问我擅长什么。”虞茉神色变得委屈,“我擅长的,在你们这里皆用不上。” 他顺着话问:“譬如?” 譬如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虞茉撩他一眼,恹恹道:“说了你也不懂。” 被再度嫌弃的大周朝太子:“……” 但有一点,赵浔渐渐清楚,那便是虞茉的决心。 起初,他并未轻视,却也并未深想。如今听她娓娓道来,双眸绽放出琉璃般的光彩,赵浔终于意识到,虞茉当真无意上京。 扪心自问,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此番微服南巡,原不该暴露身份。若将虞茉送回江府,真相大白,也势必会扯出新的争端。反而是将人安顿在江南,一来无需再言明实情,二来,以她不谙世事的性子,何必踏入波诡云谲的京城。 届时,太子赵浔也好,江府四公子也罢,甚至萍水相逢的阿浔,于她而言皆是前尘往昔,不可追、也不必追。 殊途同归,该喜才是。 可为何,心中愈发沉重...... 赵浔喉结翻滚一圈,折中道:“丛岚往上是开阳县,尚需在那处停留几日,直至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事后路过萤州朝京城行去,会途经安岳王封地,你若仍想隐姓埋名,我会托安岳王照拂一二,免你后顾之忧。” 京中之人俱沾亲带故,是以虞茉并不惊奇。她勉力扯了扯唇角,谢过赵浔,借故回了里间。 油膏冰凉滑腻,用掌心揉搓后渐会发热。很快,空气中氤氲开清浅花香,沁人心脾。 可虞茉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开怀。
第11章 绾发 终究是北地人的杂耍更具吸引力。 虞茉暂且摒弃纷乱思绪,斜倚在罗汉床,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悬空晃了晃,等待油膏自然风干。 透过黑漆葵纹曲屏,只隐隐瞧见赵浔高挑挺拔的剪影。虞茉忽而意识到,他佩戴的玉璧缠枝金冠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嵌着白玉的平素木簪。 难不成,是为了替自己买油膏,故而将发冠当了? 虞茉心中骤然一暖,可惜油膏尚且黏腻,不便挪动。她琢磨来琢磨去,欲寻些新鲜话头,好能听一听他清冽如泉的嗓音,聊以慰藉。 然而思忖良久,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问:“阿浔,如此枯坐着,你竟不会觉得无趣?” 外间,赵浔翻动书页的动作一顿,虽感疑惑,却如实答她:“也许罢。” 身为一国储君,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 旁人家的孩儿尚在颤巍学步,赵浔已拿好木剑随师父习武;旁人家的孩儿尚在懵懂辨字,赵浔已伏在比个头更高的桌案上习文。 风雨无阻,如饮水用膳一般寻常。 现今非但算不得枯坐,甚至是少有的闲适。可若论及无趣与否,他倒未正经思量过。 再观宫中,上至妃嫔、公主,下至嬷嬷、宫婢,虽性情不一,人人惯于各司其职。便是常受父皇训斥的“顽劣”皇姐,出了寝宫,亦收敛起满身刺头,只谈仪态,不谈趣味。 思及此,赵浔微微掀了掀眼皮,瞳仁幽黑,眼尾上挑,带着蛊惑人心的深邃之意。 他看向曲屏一端的模糊身影,好奇是天性如此,亦或是失忆所致,才使得虞茉与名门贵女大相径庭? 若要道她娇娇滴滴,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若要道她性情坚韧,行起事来却又比宫中宠妃愈发肆意。 贪图热闹但不贪图荣华,心思玲珑但也不谙世事,居安不思危,众生皆平等…… 虞茉似是一缕缥缈的风,她钻入衣袖间,便是衣袖形状,她藏至玉瓶里,便能是玉瓶模样。既虚无又真切,令人不由自主地合掌掬起,试图将其留下,细细探究。 察觉到她静得出奇,赵浔只当是方才的答复不尽如人意,薄唇动了动,反问:“可是虞姑娘觉得无趣?不如,一同去茶坊听戏。” 等候几息,仍不见回应。 他眉头紧紧锁住,轻声唤:“虞姑娘?” 正所谓关心则乱,赵浔内力深厚,侧耳一听便能探得屋中并无外人。可他偏是慌了神,急急退开太师椅,绕过屏风往里行去。 入目是传世画卷般的美色,赵浔止步,一瞬间呼吸凝滞。 只见少女侧卧在罗汉床,粉腮枕着手臂,迫使两瓣饱满的唇不自觉张启,色泽嫣红,娇艳欲滴,攫取了他的所有注意。 少倾,赵浔回神,一贯端方自持的太子殿下狼狈侧目,敛去眼底的惊涛骇浪。 他深深吸气,垂眸捡起脚边掉落的薄毯,酝酿一番后方为她披上。 可视线仍旧不可避免地掠过,仅仅一瞥,已然震撼—— 缎面衣料紧紧贴合着曲线,勾勒出山峦起伏般的曼妙姿态。其下,双足若隐若现,玲珑小巧,白嫩如霜,泛着细腻光泽。 尚未平息的欲色登时卷土重来,赵浔喉结重重翻滚两下。 “唔......” 许是睡姿不当,虞茉蹙了蹙眉。 赵浔瞳孔微震,热意轰然涌上了脸,他心中既懊恼又羞愧,逃也似的离开厢房。 -- 虞茉醒时,夜幕早已来临。屋中并未点灯,漆黑一片,她慌张地唤:“阿浔。” “吱呀——” 有人推门而入。 闻见熟悉的脚步声,虞茉稍稍放松,似嗔似怨道:“我不过是打个盹,你便不见人影了。” 话音一落,她思绪清明几分,后知后觉地想起,赵浔原就不必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幸而他无意辩驳,只沉默着点燃两盏明角灯,待虞茉整理过仪容,出来外间,方解释说:“你歇息时不喜光亮,故而未提前点灯。” 竟有这个缘故。 虞茉腮畔微微一烫,烛火摇曳中,羞怯抬眸,眼波盈盈,似有柔情万种。 赵浔刻意无视心底陌生又汹涌的情潮,将目光移开,扫过她略见凌乱的发,语调淡淡,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待你绾过发,我们便可出发去街市。” “……嗯?” 她不会绾发呀。 二人面面相觑,她自赵浔眼中品出了类似无语的情绪,顿时无辜地努努嘴,“我背上又不曾长眼睛,哪里能瞧见青娘子是如何绾的发。” 赵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总要试一试。” 否则整个街市上的行人皆要驻足观看,于她无益。 虞茉忽而倾身凑近,噙着笑:“今晨你不是也在,可瞧清了青娘子的动作?” 他只当虞茉期望自己指点一二,并不吝啬,点了点头。 下一瞬,虞茉握住他的小臂,将人牵至铜镜前,眨巴眨巴眼睛,直白道:“可以吗?” “……” 见赵浔神色微变,她一面递来齿梳,一面宽慰:“人无完人,你胡乱绾个样子便好,别有压力。” 虞茉将手举高,古人袖摆原就宽大,随着动作牵引,几乎落至肘部,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十指尖尖,腕骨小巧,肌肤滑若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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