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天晚上,石远江罕见地没有宿在姬妾处,他和两个弟弟在书房一同协商该如何给惠康王解释。 天上乌云转移,数道身影以体贴贵客、替之值班为由,接替了惠康王院中的半数值班卫兵。 一夜转眼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城门缓缓打开。 肖江郡作为并州内的权力郡县,自然是非常繁华,早早有不少营生的商贾排队等着出城。 而在一众商贾中,有一支赶着两辆马车的商队,他们自称要去兖州行商。 待出城后,这支兖州商队迅速舍弃马车与货物,和城外一直候着的另一支小队碰头。 秦洋等六人翻身上马,打马朝着燕门郡方向去。 惠康王以前夜夜笙箫,早上醒的迟,他的侍卫也习惯了。 石府中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花园处发现了尸体,而那四具尸体,正是惠康王这方的亲卫。 奴仆推门入亲王房中,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满府好一通寻找,临近午时,惠康王被找到了。 说来也讽刺,他就在自己房中的床榻底下。 他死了。 死在了肖江郡的州牧府中。 * 燕门郡,郡守府书房。 那日以后,裴莺坚决拒绝任何赌博行为,下棋只是寻常下,不添加任何彩头,若是霍霆山不答应,她便不和他对弈了。 霍霆山试图游说,抛出的不少条件都令裴莺颇为心动,但最后她到底忍住了,坚决不做赌狗。 两人寻常下棋。 这会儿裴莺坐在靠窗牗的小案几旁,身上披着一件薄兔裘,手上抱着汤婆子,她看着手边的“車”,正琢磨着放在何处。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并不催促她,让她慢慢琢磨。 他的目光落在美妇人拿起棋子的手上,那只素手葱白似的柔软,指尖带着娇生惯养的粉调,落在粗犷的木质上,似连着那普通木头也名贵了许多。 冬日易蓄脂,她的下颌比之秋季好像丰润了些,还有…… 霍霆山的喉结滚动了下。 “大将军,秦洋在外求见。”卫兵这时来报。 听到是秦洋,霍霆山心知事已成,他见裴莺欲起身,便和她说:“夫人别跑来跑去了,就待在此处吧,秦洋他留不了一盏茶时间。” 裴莺迟疑。 霍霆山眉梢微扬:“难不成夫人是见这局将要输给我,故而现在想借故跑路?” 裴莺抱着汤婆子彻底坐回去:“将军莫放狂言,这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霍霆山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秦洋风尘仆仆地进来,在看见书房里除了霍霆山以外,竟还有裴莺,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霍霆山手里拿着一枚弃子把玩,先行问他:“这回出去,随行之人可有伤亡?” 秦洋拱手作揖:“托大将军鸿福,一切顺利,且所有弟兄皆全须全尾回来。” 裴莺闻言转头看秦洋。 霍霆山麾下不少武将,但这般嘴甜的,除了沙屯长,好像也只有这位秦屯长。 两人都是掌大屯,动则千人。 裴莺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平常久了少许,秦洋心头一跳,再次拱手:“也托主母您洪福。” 裴莺:“……” 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勾起嘴角:“那惠康王死在石连虎的州牧府中,想来那边已乱如麻,接下来静待便可。此行奔波劳碌,甚是辛苦,待你们歇息完,去陈先生那处领取奖赏吧。” 秦洋精神一震:“谢过大将军。” 惠康王死后,他们这一队人马不敢放松分毫,生怕对方手中有信鹰,又或者快马加鞭火速往下传讯,故而没日没夜的赶路。 如今站在书房里,秦洋一双眼都是血丝,疲惫得很。 霍霆山没多留他,汇报完直接让他回去休息,也应证了方才那句,确实一盏茶都留不到。 霍霆山转回头,对上裴莺的目光,那双水眸有些愣,眼里似惊讶,也似还有其他。 “您将惠康王杀了?”裴莺语气惊叹。 这栽桩嫁祸实在高明,她估计后面他会竭尽所能向天下人宣扬惠康王的死讯。 不仅是死亡地点,更有死前的矛盾。 到时天下皆知并州牧之子杀了皇室中人,楚皇室尚未倒,谁敢公然援助并州? 如果更狠一点,霍霆山甚至可以反手给石氏父子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凡是听他们父子号令的,都是叛国贼,此番之后又有谁敢听令? 说不准并州内某些武将见势不妙,干脆反了,又或者顺势倒戈霍霆山。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后面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整个并州收入囊中。 “对,杀了。”霍霆山唇边弧度深了些:“叛国之人无民心可言,在我看来,如今这场战争已然能算落幕了。”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但还是给他道喜:“恭贺将军。” 却没想到这人后面话音一转,“既然战事落幕,夫人可以稍做准备。” 这转折太快,裴莺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是收拾行囊准备去那边的州牧府吗?” 但应该没这般快吧,流言需要时间才能发酵起来,且他刚刚也和秦洋说要静等。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战事已结,无需再禁女色。” 裴莺一张玉面迅速涨红,许久才憋出一句:“怎的说这个……” “夫人,我已忍够久了,佛祖见了我都要说一声同道中人,称我为道友。”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嘴角抽了抽,这人真是够口无遮拦的。她低声和他辩驳:“都还没住进这般的州牧府,如何能算战事已结呢?” 霍霆山:“这样吧,莫要说我不给夫人机会,我们再下一局象棋,倘若我赢了,夫人回去准备吧,我今夜去寻你。” 裴莺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和他赌,不过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若是我赢了,那……” “我明晚再去找你。”霍霆山强行接过她的话。 裴莺当场呆住。 “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脸上才退了少许的红晕又蔓上来了,只不过这回是恼更多些。他竟还好意思问如何? “夫人你赢我一局,就往后推一宿。”霍霆山目光含笑。 裴莺最后答应了,好像也只能答应。 重新摆一局。 裴莺严阵以待,半个时辰后,她被将军了,霍霆山用的还是那日她双马锁将棋的那招。 霍霆山笑道:“劳烦夫人今夜辛苦些。” 裴莺和他对视两息,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他那日果然想套路她。
第70章 裴莺垂眸看着已成定局的棋局, 片刻后又将目光放回对面。坐在案几另一侧的男人一直都在看她,嘴角边挂着笑,那抹笑颇为不怀好意。 裴莺思索片刻, 随即也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温声细语和他说话, “将军, 您是否缺一身里衣?” 霍霆山颔首:“是缺的,夫人肯亲手为我缝制一身?” “要不咱们如上回那般……” 裴莺的话还没说完, 霍霆山便问:“夫人身体不适?” 裴莺一顿:“是的, 最近多有不便。” 之前应下的事, 本来不该推拒的, 但这个郡守府比不得远山郡那边,这里并没有汤池。 没有汤池,完事后洗澡冷得紧, 冬日严寒, 在那般累的情况下还要挨冻, 想想就叫人想退缩。 霍霆山看着她:“真不便?可是我记得上回好像不是最近的日子。” 裴莺心里懊恼, 这人怎的还记得她的小日子, 但继续温声和他解释:“有些女郎的小日子不规律,不一定是每个月固定的那一日始。” 霍霆山点头,“原来如此。” 裴莺刚要松下一口气,就听他后面还有一句:“那我今晚看看。” 裴莺被他语出惊人震到, 杏眸睁圆地看着他:“您疯了?” 现代都有一批愚昧的男人认为月经不洁, 更别说古代了。 不仅是男性,这里许多女性亦认为月信是污秽的, 甚至还有“月信拜堂,家破人亡”这类荒唐说辞。 “确实, 夫人一拿谎言诓骗我,我就容易发疯。”霍霆山似笑非笑道。 裴莺语塞,目光飘开,不知晓他如何看出来。 “哒、哒。” 木质的象棋被霍霆山拿在指间,在棋盘上轻敲了两下:“夫人说说,自己应下的事为何推拒?” 裴莺见躲不开,最后小声说了。 听完原因,霍霆山额上青筋跳了跳。 又是沐浴,她一定要和沐浴过不去是吧,她上辈子莫不是水里的妖精变的?这才一日一日的净想着沐浴。 霍霆山摩挲着棋子的动作稍顿。 说起来,她这辈子确实也像是水做的…… “沐浴之事还不简单,让女婢备好水便可。”霍霆山重新将棋子归位。 裴莺眸光微闪:“那我和辛锦说,让她在亥正烧水。” “亥正?”霍霆山摆棋的动作停住,抬眼看着她的目光更深了些,“夫人对我似乎总没有清楚的认知,也罢,晚些时候夫人会知晓。” 裴莺后背一绷,她有一瞬甚至能听到自己如临大敌时疯狂加速的心跳声。 霍霆山又说:“沐浴一事夫人不用管,我帮你安排妥当。” 裴莺避开他的目光,红唇张合数次,最后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的气音。 “方才夫人问我是否缺一套里衣,我确实缺得紧,不知能否劳烦夫人。”霍霆山又把话接回来。 裴莺难以置信道:“霍霆山,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霍霆山哼笑了声:“夫人虽然会写的字不多,但比许多文化人都厉害,用词不差毫厘。” 裴莺:“……” 在书房是待不了一点。 后面霍霆山欲和她再对弈,裴莺拒绝了,抱着自己的汤婆子回房间里。 冬日的天黑得早,在晚膳过后,整片苍穹仿佛拢上了一层黑纱。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最后将那漫天的日光尽数遮掩。 裴莺把辛锦唤来:“辛锦,明日要熬一份避子药。” 辛锦应声。 应答过后,辛锦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奴听水苏说,小娘子似乎有些郁闷。” 裴莺惊讶问:“水苏可有说为何?” 辛锦回答:“好像是府中人对小娘子的态度有些许变化,小娘子不得其解,因此才郁闷。” 裴莺知晓这个“态度有些许变化”,大抵是更恭敬了。就像那日她从霍霆山书房里出来,公孙良对她拱手作揖。 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想起女儿,裴莺不住发愁。之前她还和女儿说三年不成婚,没想到流言一出,明年就得嫁给霍霆山。 霍霆山来的时候,见裴莺坐在软榻,手里拿了一本书,却见美妇人黛眉微蹙,目光压根不在游记上,也不知晓思绪飘到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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