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站在原地,拧着细眉思索着,无意间抬眸时看见了书案上摆着一个小花瓶,花瓶表面光洁,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眼瞳微微收紧,裴莺面露恍然。 是了,他们不是在找孟杜仓的东西,他们是在找从她这里透露出来与马镫等物有关的蛛丝马迹。 大前天傍晚,在马镫图纸递出后,霍霆山一定派人来孟宅找过一番,因为后来水苏和她说夜里进贼,那贼人多半就是他的卫兵。 前日白天她回孟宅办理白事,也是那时初进书房,而今天和前日对比,书房的陈列变了。 陈列可能是昨日白天她逃跑时变的,也可能是昨夜她递出梯田图纸后、霍霆山连夜又派人来了一次孟宅。 若是后者,说明霍霆山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托梦罢了。 不过裴莺觉得就算他不信,大抵也不会觉得那些东西是她想出来的。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子学院,就算私底下请学师,传给女性的多半也是女红之术。 封建父权社会里的男性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和绝大部分资源。 而站在这个时代金字塔顶层的男人更是骄傲,他们不会、大抵也不愿意相信女人能比他们出色。 若是这般,她或许可以…… “夫人在找什么?”低沉的男音自身侧传来。 裴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躲。但她站在书案侧,侧边放着矮柜箱,眼看着裴莺要撞上矮柜箱的棱角,霍霆山及时伸手将人揽住:“夫人当心。” 那条铁臂再次环上她腰间,她本能抬手抵在他胸膛上,靠得过近,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一下时间,让其倒退到那个令她惊慌不已的昨晚。 “将军!” 腰上的铁臂慢慢挪开了,霍霆山低眸看她:“我年少时出征乌丸,某日大捷后军中举行篝火宴,奈何当时天公不作美,篝火宴方始不久,便下起了大雨。火堆灭,其上烤肉半生不熟,当时不忍浪费,也吃了。而时过经年,我也就吃过那么一次生肉而已。” 裴莺耳尖微红,听出这人暗喻自己并非豺狼猛虎,不食生肉。他今日是规矩了许多,但在她心里,这人确实和虎豹差不了多少。 不过面上裴莺还是和霍霆山道了谢。 霍霆山揶揄道:“夫人的胆子和兔子的相去不远。” 裴莺才不认同:“若是放只兔子在将军面前,它早就跑远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所以夫人没跑?” 裴莺噎住,片刻后低声道:“那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没跑。” 霍霆山笑着颔首:“嗯,夫人的胆色比兔子强。” 裴莺抿了抿唇,难评。
第18章 不想和霍霆山讨论她的胆子比之兔子如何,裴莺转移话题:“将军为何在此?” “闲来无事,随意逛逛,未曾想在此处碰见夫人。”霍霆山问裴莺:“夫人方才要寻何物,可需我帮忙?” 裴莺本来想说不用的,但话到嘴边改了口:“那麻烦将军和我一同寻一份票据。” 霍霆山:“票据?” 裴莺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张绢布票据。那是我亡夫一位挚友所赠,当初亡夫意外帮了他大忙,对方赠以票据,还称若有朝一日我夫君需要协助,无论是金银细软也好,亦或是其他助力也罢,只要拿着绢布票据前去,便能兑现。”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可知那位挚友身在何处?” 裴莺摇头:“不知,挚友的地址在绢布上,当初我只粗略瞧了绢布一眼,并未细看。” “无妨,我们一起找便是。”霍霆山说着“我们”,实则他也就动手翻了半盏茶不到,随即转身去了外面,将熊茂和秦洋喊了进来。 书房又被翻了遍,有了几人帮忙,裴莺很快翻出不少她想要的东西,诸如玉镇纸、砚台,保存得宜的精美挂画等等。 都是能典当换银钱的。 偷偷将一块不错的砚台收入小布袋后,裴莺翘了翘嘴角,心满意足。正想转头去找其他的,结果方抬眸,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狭长眸子中。 裴莺呼吸微紧,他该不会知道了吧。 霍霆山手上拿着一本在书架上随意抽取的书,和裴莺对了个眼神后,他修长的五指收拢,掌中书籍啪的一下阖上了。 裴莺那颗心也跟着颤了颤,心里不住发慌,下一刻听霍霆山说:“不必找票据了。” 熊茂和秦洋停下搜索,皆是不解。 霍霆山仍看着裴莺,意味深长道:“只寻那些值钱的物件即可。” 两个武将面面相觑,但霍霆山发话,他们只能照办。 裴莺拿着小布袋的手紧了紧,心知他一定是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票据,刚才会信她大抵也是暂且被迷惑住了。 但见那人没发作,裴莺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军,待会儿我想去当铺一趟。” “嗯,我与夫人同去。”霍霆山同意了。 裴莺眼底亮起微光,继续试探道:“我还想去寻驵侩。” 驵侩,是这个时代买卖的中介。她要将宅子卖掉,得托人转手。 霍霆山见她像小蚹蠃似的,伸出一条小软须一点点试探,像要摸清楚他今日到底能好说话到何种程度,他将书随意放回原处:“那便去吧。” 方应下,果不其然见她虽极力忍耐,但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尽态极妍。 霍霆山多看了片刻,但察觉到他目光的美妇人背过身去,不让他继续瞧了。男人轻啧了声,看来夫人不仅会金蝉脱壳,还懂得过河拆桥。 有了熊茂和秦洋等人的助力,裴莺很快就将书房收刮了一轮。 不用白不用,裴莺后面又让熊茂他们翻了一遍宅子,将能典当上银钱的物件一并整理出来,收了足足几个大箱子。 东西搬上马车后,站在孟宅大门口的裴莺却有些迟疑。 女儿还在屋里睡觉,要不要喊醒她一同去,可是距离囡囡睡下才两刻钟不到。 “秦洋,你和其他卫兵留在此处守着孟小娘子。”霍霆山点了人留守。 裴莺迟疑少了些,片刻后走到秦洋前和他行了个万福礼道谢。 秦洋抱拳回礼:“裴夫人且安心前去,有我和众弟兄在,哪怕歹人插了翅膀也飞不进孟宅。” 最后裴莺上了马车,她才堪堪坐定,车厢内又进来一人,正是霍霆山。 与女儿乘马车回孟宅时,裴莺还觉得这马车车厢宽敞,车内软座舒适。然而这人一上来,车厢还是那个车厢,却让裴莺忽觉狭隘了许多,连软座也不似方才来时的舒适。 但马车是人家的,裴莺也无权把主人赶下去,只能眼不见为净。偏偏对面之人虽无出格之举,目光却很直白,看得裴莺如坐针毡,她忍不住道:“将军为何舍了乌夜此等良驹不用?” 未想到对面之人竟答非所问:“原来夫人还记得它叫乌夜,看来我说的话,夫人是记清楚了,吾心甚慰。” 裴莺觉得有些人还是不要长嘴比较好。 霍霆山又道:“昨夜我与夫人说梯田之策的谢礼往后会逐一奉上,此话绝非虚言,待回府后,烦请夫人跟我走一遭。” 裴莺警惕说:“是何种谢礼?” 霍霆山的手臂搭在旁侧矮柜上,指尖随意轻点着,“身外的黄白之物。当然,夫人若是不想要那些,我以身相报也并无不可。” 裴莺恼红了脸:“黄白之物挺好,我就喜欢那些。” 霍霆山笑叹道:“夫人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说喜爱金银的女郎。” 裴莺黛眉微蹙:“我与将军不同,比不上您财大气粗,我如今缺银钱,自然就爱银钱。” 霍霆山摇头叹道:“非也,我也缺银子,养兵是个烧钱的活儿。将士们的伙食津贴,军马的喂养饲料,兵器的磨损更替等,无一不需银钱。前些年碰上天公不作美,北方大旱,筒、定水干,农田绝收,百姓皆食枣菜,饿殍遍野。那段时日我不是梦见大司农来找我哭诉说钱袋空空,再也无力施粥于民,就是梦见幽州大旱后十室九空,而北国这时却趁机来犯,对方兵强马壮,我方将士一个个饿成了皮包骨,战局倾颓,一败如水,居庸关和山海关具破,北国举兵长驱直入我中原,大楚民不聊生,我成了千古罪人。” 裴莺稍怔,她看着面上略有惆怅的霍霆山,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骇人。 她对霍霆山这个人无感,甚至因为他对她露出的充满男性的掠夺而惧怕不已。 但这一刻,他仅仅是北疆一个为粮食和敌军来犯而忧愁的守疆将军。 裴莺认真道:“将军,不必给我谢礼了,您将那些银钱留着养兵吧,我告诉您‘梯田’并非为了向您讨要谢礼。” 霍霆山看着她点漆似的眼,那双眸子漂亮极了,宛若两枚浸在冷泉里的黑玛瑙,她语气很郑重,脸上的表情也是,表里如一,是真的想让他拿谢礼去养兵。 霍霆山忽然轻笑了声,他倚在软座上,神情懒洋洋的,仿佛方才裴莺看到的那点惆怅是她的错觉:“夫人不必介怀,大旱早已过去,我如今还不至于囊中羞涩到连给夫人的谢礼也拿不出来。” 裴莺正要再推辞,又听他说:“且我向来是个讲信义之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他再次提起了“信义”,还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颇有深意,裴莺的思绪又被拉回昨天晚上。 她忙垂下眼眸,心道这人也并非全然安分。行吧,既然他硬要给谢礼,那她收着便是。 马车很快到了当铺,裴莺的那几箱子物件全搬进去,待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匣。 银票还未在这个时代问世,货币以青铜币为主,黄金白银为辅,后者数值过大,一般不会在百姓中流行。 像裴莺方才在当铺死当了一堆物件,如今拿到手的钱重沉沉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坠断。 “还是银票好。”裴莺嘟囔。 “我来拿吧。”霍霆山拿过钱匣。 手上忽的一轻,裴莺转头看他,见霍霆山单手持匣,托着钱匣的大掌稳稳当当,仿佛只拿了个空盒子,于是便没和他争。 当完物件后,两人回到马车上,前去寻驵侩。霍霆山将钱匣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夫人方才说的银票所谓何物?” 正在揉着手腕的裴莺停下,没想到方才小小的一句被他听了去。 这人莫不是长了对狗耳朵? 忽然想到什么,裴莺抿唇笑笑:“银票一词,其实是我亡夫从他挚友那处听来的。以纸为钞料,在上面制定特定的面值,用于代替大额的钱币流通,如此方便携带许多。” 霍霆山长眉紧皱,听完后立马说了声“异想天开”,纸如何能代替金银呢,纸张微不足道,其价值万万不能和金银相提比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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