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轻咳了声,“寻了,但似乎当时没说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冯文丞是提过风寒药,只是他以为…… “你怎的这般快将事情告诉孩子们,这回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在他们跟前丢了面子。”裴莺一言难尽,想起方才三个小辈的神情,实在替他尴尬。 霍霆山扬起长眉,“弄错又如何,他们谁敢笑?” 裴莺:“……” 这人一旦恢复寻常,那股霸道劲儿又出来了。 不过裴莺想起另一事,他曾多番想和她有个孩子,这番闹了个乌龙,他估计挺失落的,但有些话裴莺还是得说,“霍霆山,我有一个亲生子嗣已够,不想再要其他。” 裴莺看着他,不放过他的神情变化,她以为他会面有阴郁,但意外的,他颔首,“既然夫人不愿,那就不要了吧。” 裴莺惊讶地看着他。 霍霆山失笑,“我确实很想和夫人孕育一个拥有你我血脉的孩儿,也幻想过这个孩子是像我更多些,还是更似夫人。还想过若他身是男儿,我会手把手带他行军打仗、教他权衡之术,若她身为女郎,便叫她可拥冰山避暑,出门率昆仑奴、领新罗婢,叫她享这世间一等一的富贵。” 他忽然叹了声,“可我后来才知孕子非易事,冯文丞曾说若是妇人难产,一切无力回天。难产之事虽为少数,但终究有可能,每每想到那般情形,我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裴莺愣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听霍霆山剖析他想要子嗣的背后,更是首次听到他的忧虑。 霍霆山:“对妇人产子之事了解得越多,我便不住越担忧。我与夫人的子嗣固然重要,但它敌不过夫人万一。” 裴莺莫名觉得不自在,她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我知晓若是遇到那般事,夫人或许会香消玉殒,也或许会换个地方继续生活。但无论何种,我都会永远与夫人不得相见。” 裴莺眼瞳收紧,下意识猛地抬眸。 她对上了他幽深的眼,那双黑眸仿佛变成了一汪无尽的、容易令人溺毙的黑海,也好似成了一面镜子,里面映着神情惊愕的她。 他知晓?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他说:“夫人并非此间人。”
第113章 “震耳欲聋”这个词, 裴莺一日就体会了两次。 一次比一次震撼。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此时满脑子都是霍霆山那句“夫人并非此间人”。 人在极度惊恐或极度震惊时会失语, 裴莺此时就是这种状态。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男人, 耳边全都是他方才那句话。 并非此间人。 他如此的笃定。 霍霆山见她愣愣的, 如同丢了魂魄般, 不由眉峰微敛,有几分无奈, 伸手去探她的手, 碰到的第一瞬只觉她指尖非常冰凉。 果然是吓着了。 被他碰到手的那一瞬, 裴莺火燎似的将手收回, 她面前的男人稍顿,下一刻强势伸过来,把她的手掌紧紧包裹。 他的手很粗粝, 却也非常暖和, 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像个暖炉, “是夫人说夫妻之间该坦诚。” 可能是他的手太温暖, 也可能是他的声音平缓得过分, 裴莺逐渐从失语的惊骇中的脱离。 从马镫马鞍,再到后面的香皂和蒸馏酒,她寻了不少理由,后来用得最多的就是从遗失的古籍中意外得知这些惊世之物。 她知晓霍霆山是个精明的人, 但对方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是潜意识里,她选择性相信自己成功应付了过去。 然而如今他却告诉她没有, 她非但没应付过去,这人连她并非此间人都猜出来了。 “你……你是何时这般觉得的?”裴莺试着缩手, 但这人神色如常,手却如铁钳般握得相当紧。 “夫人莫怕,此事仅我一人知晓,我未和旁人提起过。”霍霆山牵着她到软榻旁坐下。 裴莺这才定了定心神。 霍霆山:“在冀州时,夫人有一日来寻我,向我打听华家之事,后来我才知晓原是小丫头情窦初开。” 听霍霆山说起“华家”,裴莺思绪飘回去年,想起了囡囡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可是这和她有什关系?她记得当时她也没和他说起旁的。 霍霆山看到了她眼里的疑惑:“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夫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后来破了并州的燕门后,我携夫人、小丫头去长灵寺,夫人挂的那面许愿牌子上有错字……” 他稍顿:“或者也不能说错字,很可能是夫人那边的字。” 她当初在许愿牌上写:想带女儿回家 这个“儿”字相当陌生,应该写作“兒”才对。他当初有一瞬觉得她写了错字,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马镫和马鞍,单是邸报一样,她便清楚信息传递有多么重要。她平日会看游记,证明她是识字的。 那为何落笔是写“儿”,而非“兒”呢? 他猜想,她是习惯了。 几十年的书写习惯哪是说改就改,在自以为许愿牌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她下意识选择了原先的书写习惯。 裴莺杏眸不住微微睁圆。 并州燕门是去年冬季破的,距今已有一年,他竟这般早就察觉到了? 霍霆山目光含笑,“只不过那时夫人似不欲旁人知晓,我便装作不知。” 裴莺长睫颤了颤,当初她给出梯田图纸后,他二度搜寻孟宅,显然这人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托梦。 但就是这样一个铁血无神派,现在竟相信“仙境”,相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裴莺心中复杂无比,他说得轻巧,但她觉得那一段的心路历程有多震撼,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毕竟是三十多年观念的打破和重塑。 裴莺低声道:“霍霆山……” 男人应了声,目光温和。 裴莺垂下眼睫不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手掌上,“你挺会猜的,我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说出这一句后,后面的话似乎不再难以开口,“我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后莫名其妙就在这里了。” 裴莺说完这句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面色如常,并不因她的话感到惊讶。 瞧着像是,接受良好。 他如今竟连这种听着荒唐无比的话都信? 裴莺不住疑惑。 而她当然不会知晓霍霆山在她唯一一回醉酒时,已从她口中得知她是一觉醒来就到此地,因此并不惊讶。 见他能接受,于是裴莺继续了,“我在我那里也有一个女儿,她叫乔灵,罹难时十一岁,和我如今的囡囡长得一模一样。” 霍霆山眼底掠过一缕惊讶。 团成一团的麻绳结有一个解开了,他此前一直不理解她一个世外之人为何对小丫头有如此执念。 原来那小丫头和她女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想起了她和他的初见,以及后续一系列相处,除去对他的恐惧以外,她平时淡然得很,想来她原先也是这幅容貌。 霍霆山想到了一个很奇妙的词,转世。 裴莺:“后来之事,你也知晓了。” “夫人那边的世界与此地相比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得比。” 男人扬起长眉,是不大信的模样。 裴莺:“家家有余粮,男女可读书,王侯才得以食用的蜂蜜,在我那边相当于几块胡饼的银钱。从南方的交州到北方的幽州,只需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人们在海底修了路,从这一边的岸口到那一边,行海底隧道过去。运载物资不再使用牛车和马车,而是用铁造成的汽车和飞机,前者在陆地上行驶,后者如同鸟儿般在天空飞,无论哪样,都可以快速的运载千万石的物资。” 霍霆山久久不语。 家家有余粮,哪怕是大楚最鼎盛的时期,都不能保证家家有余粮,更别说蜂蜜沦落为胡饼之价。 后面她说的,每一句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交州到幽州只要两个时辰? 海底还能修路,这路该如何修,修路之人不会被淹死吗?哪怕路修好了,下水同样会溺毙。 汽车和飞机?在地上载着千万石物资行驶,他勉强可以理解,但带着物资在天上飞,这听着就很像无稽之谈。 虽然心中惊骇,但毕竟年纪和道行摆在那里,霍霆山只是怔住,没有大惊失色。 “往后是何人当皇帝?”霍霆山又问。 裴莺摇头:“已没有皇帝,是人民当家作主,讲究自由、平等、文明、和谐。” 霍霆山皱起浓眉,裴莺观其面色,就知晓他想的是国家如何能没有皇帝统治。 想了许久,最后霍霆山摇头,“夫人所言之事,我难以想象。” 裴莺笑了笑,“你若是能想象得出来,那我们之间横跨的、将近两千年的时光就不存在了。” 霍霆山握着裴莺的手紧了紧,“两千年……” 裴莺嗯了声。 许是还需些时间消化,后面谁也没有说话,房中被寂静包裹。窗外夜色浓郁如稠,月华浅浅如霜落在地上。 许久许久之后,房中传来一声叹息,“不少人都羡慕夫人能嫁入我霍家,但只有我知晓夫人嫁我是低嫁。” 裴莺细眉微挑,还挺惊讶的。 这人向来高傲,大男子主义不说,偶尔还会冒出点唯我独尊,如今倒会说些谦逊的话。 “既然是低嫁,霍霆山你该多听我些。”裴莺打铁趁热。 霍霆山此时还未发现她的小心思,“我何时有不听夫人之言?” “我并无身孕,你欺瞒我之事不能揭过去,你今晚回你的书房去睡。”裴莺旧事重提。 霍霆山一滞,长眉压了下来,明显不乐意,“分房睡可以,但总得有个期限。” 裴莺想了想,还未等她想好,又听他说,“夫人若因房事不合拍才想和我分房睡,此事可以商量。” 这提议正中裴莺下怀,“可以商量的,如我之前所言,一夜最多一回。” “两回。”霍霆山有理有据:“并非每夜都要,改作两回如何?” 裴莺:“两回的话,每七日最多一次。” 他忽然挑起眸子,“夫人这般说,莫不是一夜一回,每日都可?” 裴莺噎了下,“……那也不是。” “是每七日两回,每回两次;还是一夜一回,每日皆可,夫人自己选吧。”霍霆山捏了捏她的指尖。 裴莺最后选了前者。 霍霆山应了声,又说起另一件事,“既然夫人没身孕,那随我南征吧。” 裴莺不觉得意外,她想起上回北征没带女儿去,回来被念叨好久,于是问他,“囡囡可以随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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