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直接和他对接,夏玄每接过一张图纸便激动不已。 他多半从战场上退下来,右手的无名指和尾指被齐根斩断,但并不影响他此时用右手仅剩的三指紧紧拿着图纸,如获至宝。 “主母,这般设计妙极!”夏玄激动得面红耳赤。 不过激动完后,夏玄犯愁了。 图纸很好,其上的炼铁方法比现在先进多了,但却无法立马试验。 他们现在还在荆州,仅占了沉猿道和隔壁的灵炆县,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儿四处漏风呢。如此重要之事万一走漏风声,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他可以携图纸去司州,在司州开展炼铁,然而这其中又涉及到其他的问题…… 有图纸归有图纸,这冶炼中定然会碰到其他的小问题,他得请教主母。但主母在荆州,一来一去过于耗时,最好的办法是主母随他们一同回司州。 夏玄将顾虑和请求告诉了自己的上峰,祈求对方同意。他本以为上峰同意,又或者考虑,却未想到—— “不可。”这二字又冷又硬,听着连一点商量余地都无。 夏玄不住惊愕的脱口而出,“大将军,为何?” 男人墨黑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像某种冰冷的无机质:“不为何,此事没得商议。” 夏玄困惑极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裴莺就在旁边。 等夏玄告退以后,她看向身侧男人,“霍霆山,他说的不无道理。荆州这里不适合炼铁,但司州就不同了,那里已是你的地盘,在军队驻守下,保密性高许多。” “夫人不可远行。”霍霆山有理有据,“长安那个姓纪的小人仍在盯着你,一旦察觉到你离开,他肯定会动手。” 裴莺想了想,提出个建议:“沉猿道已是荆州边陲,从此地出发前去司州县城不过两三日。你着实不放心的话,可以让知章领一支黑甲骑送我去洛阳。到时明霁来了洛阳,我和他有个照应。” 霍霆山听他说洛阳,又听她后面提到长子,心里轻啧了声。 她连洛阳都想到了,也不知偷偷摸摸计划了多久。 “不可。”他还是这两个字。 裴莺闻言皱眉,“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难道不想钢尽快炼出来吗?” 霍霆山没说话。 自然是想的,不说十几万兵马全部装备上,哪怕只有一千数的百炼钢,他亦能获得一支战斗力震动天下的铁骑。 但其中也有他难以承受的风险。他并不想承担那种风险,哪怕悬挂着的诱饵实在美味。 裴莺看懂他的担忧,“不会出事的,等到了洛阳,我两点一线,只在州牧府和打铁房舍走动。那些寻上门来的亲族,我一个也不接待。” 霍霆山:“夫人且让我想想。” 他这一想就是两日,两日后在饭桌上,霍霆山宣布了个消息:他和裴莺回洛阳。 霍知章震惊不已,“父亲,您若是离开了,沉猿道这边该如何?” 现在各方是相对静止,并非战事落幕。说不准哪一日号角重新吹响,狼烟又会燃起。 战局瞬息万变,这些谁说得准呢? 霍霆山面色平静地说,“霍二,你今年十八了,而非八岁。我在你这般大时,早就自行领兵。沉猿道交予你,我给你十万兵马,公孙太和等人亦会留下,荆州的事务在我归来前由你全权负责。” 霍知章眼睛微微睁大,胸腔里好像一瞬间被塞满了复杂的情绪,满当得几乎溢出来。 彷徨,担忧,期待,亢奋…… “儿子领命!”霍知章震声。 霍霆山:“若有决定不了的地方,让人快步加鞭送信至洛阳。” 膳罢,裴莺和霍霆山一同离开厅堂。 这人也去洛阳之事,裴莺此前没听他泄露过半点风声,她也是方才在饭桌上才知晓。 裴莺问他:“你怎的忽然想去洛阳?沉猿道拿下不容易,你就这般走了,到时出变故了怎么办?” 霍霆山语气平缓:“霍二长大了,一直躲在我身后像什么样子,该让他自行领兵做决策,体会如何当一个真正的将领。历练不能太计较得失,就算沉猿道丢了,我也有办法拿回来。” 裴莺不由想到了自然界的雕鹰。 雏鹰长到一定程度后,母鹰会将它们带到悬崖上,然后挨个将小鹰推下去。 有的胆怯小鹰因为害怕展开不了翅膀,被活活摔死;有的小鹰勇敢振翅,学会了飞翔。 裴莺转头看着身旁男人,阳光拢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却瞧着温暖不了多少,挺不近人情的。 在父亲这个角色里,他没有迟疑和不舍的将还未及冠的儿子放出去历练。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神情柔和了些,“上回去洛阳匆忙,还未好好看看,这次再去,到时我带夫人到洛阳城里转转如何?” 裴莺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想避开他那道明明是温和、却令她觉得过分灼热的目光。 “嗯。”她轻轻应了声。 决定要去洛阳后,假节府迅速运转起来,全力配合收拾行囊。而就在一切将要整理妥当时,府外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 李穷奇登门了。
第161章 经过一场绝地求生后, 李穷奇头发凌乱,衣服肮脏,缠在伤口处的系带也不晓得多少日未换过, 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来的乞丐。 不过如今这位双目布满血丝的乞丐被请入了假节府, 还坐到了正厅待客的位置上。 霍霆山坐于上首, 看着瘦了一大圈、好像从难民堆里逃出来的李穷奇, 勾起嘴角明知故问:“不知李将军来寻我,所为何事?” 李穷奇郁闷得几近呕血。 前几日的经历深刻无比, 哪怕十年过去, 他依旧会觉得那段逃亡恍如昨日。 他当初独自回到江陵后先入宫面圣, 汇报完后就回了自己的府邸, 未曾想当夜府中失火。 走火的是主卧。说来也巧,那夜他心烦得很,思绪杂乱, 既想背叛他的洪备和西门宫二人, 又想殿中汇报之景, 最后想到那场夜袭。 哪儿都不得劲, 根本躺不下, 他干脆起身去书房研究如何打败霍霆山。 结果夜晚他的主卧就起火了,妻子被烧断的梁柱砸死。 虽说夏季燥热,但看着院子里燃着火的油,李穷奇哪里不知晓那是有人故意纵火。 有人想要他的命呢。 他当即查此事, 顺藤摸瓜摸到了洪备身上, 他不是能忍的性子,当即提了剑要去杀洪备, 却在中途再度被宣入宫。 昭元帝,他曾经的上峰听了他的陈述, 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大事化小。 那一刻他就知晓了,他的上峰不再信任他,甚至这次纵火都可能是在某种默许下进行。 他暗中派心腹将老母与幼子一并送走,自己也想走时,却遇到了巨大阻挠。 几乎是整个江陵城都出动围剿他,他折了几个心腹才从严密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待出了江陵,他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 往西,去益州? 但魏益州和丛六奇不合,不久前他才将益州军的都督穆千秋斩于马下,对方肯定恨透他了,此时前去和自投罗网无甚区别。 往北,去雍州? 雍州和益州结盟,都组成联军了,且雍州军说到底是朝廷军。他一个加入过“新帝”的武将跑回“前朝”那边,想也知晓不会有好下场。 去东边,找雷豫州雷成双? 可能雷豫州太远了,能去到雷豫州那里,他早就到了沉猿道。 是的,沉猿道。 这一路从江陵出来,他脑中多番闪过沉猿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得去哪儿。 于是他躲过层层追兵,绕过城镇,日夜兼程的来到了沉猿道,又摸到了假节府前。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想见霍幽州,本以为以他现在灰头土脸的模样,守门的卫兵会把他当成上门混吃喝的乞儿将他赶走,他都准备大闹一场,放倒两个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但奇异的,卫兵居然带他进去了,还将他领到了正厅,就好像此前被特地吩咐过一样。 在正厅里也没等多久,霍霆山来了。 听着他问前来所为何事,李穷奇两侧的手下意识抓紧拳头,后面细细品了下,那话只有几分揶揄抓弄,并无多少恶意,他的手又松开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我归顺幽州军吗?我因此而来。”李穷奇直直地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可以。” 李穷奇怔了下。 他就这样答应了?这般干脆,不问其他吗? 霍霆山唤来卫兵,让卫兵跑一趟把冯玉竹喊过来,而后对李穷奇说:“我明日动身前往洛阳,你随我同行。” 李穷奇皱起眉,霍霆山不问,他自己先憋不住,“霍幽州,你不问我为何忽然跑来投靠你吗?” 霍霆山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意味深长笑道:“我以为你如今这身装扮已能代表你在江陵待不下去,丛六奇容不下你,难不成不是?” 李穷奇噎了下,“……是。” “那不就得了。”霍霆山在江陵有埋藏在暗处的钉子,他已收到江陵全面追捕李穷奇的消息。 他不问,但李穷奇还是想说,“我在江陵的房舍被人纵火,拙荆死于火灾中,事后我欲去找纵火之人寻仇,未曾想竟被宣入宫后,他大事化小,让我息事宁人。” 本来李穷奇很愤怒,没想到话落后,他发现霍霆山看他的目光似有了些变化。 如果说之前只是简单的嘲弄,现在看他的眼神已是不屑,“被人杀了妻,他让你大事化小,你竟能忍,真够窝囊的。” 李穷奇低声道:“可当时殿中周围卫兵颇多,我卸剑入内,手上无兵器又有伤在身,胜不了他。” 霍霆山懒得接他这话。 厅堂内的气氛凝滞住了。 不过没僵硬多久,冯玉竹背着药箱匆忙赶来,霍霆山开口:“文丞,你给他瞧瞧。” 冯玉竹看向李穷奇,眼皮子跳了跳。 他还是第一回见这般邋遢随意的客人,虽还未靠近,但已隐隐闻到一股味儿,也不晓得几日未洗。 不过见惯大风大浪,冯玉竹面上没露分毫,让李穷奇解了衣裳给他查看伤口。 而这衣裳一除,冯玉竹面色微变,“伤口已生腐。” 不仅有腐肉,还飘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其实这也不怪李穷奇,他一路都在逃命,时常有上顿没下顿,能吃饱就不错了,个人卫生方面着实没精力理会。 霍霆山语气平淡道:“此人现在还不算我幽州士卒,文丞你该割的割,该缝的缝,只要能留一口气,用猛药也可,不必怜惜着。” 李穷奇眉心抽动了下。 冯玉竹却听明白了。 现在不算幽州士卒,等熬过来后就算了,此人身份不简单,他得全力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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