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本以为她听了后会忧心不已,没想到她拉长音“哦”了一声,只是道了句原来如此,然后重新躺下,还给自己拉好小被子,俨然一副答案已揭晓、她要重新睡觉的模样。 这回换成霍霆山来了兴致,“夫人好像并不担心。” 百炼钢出世后,凡是与幕僚商议,他偶尔也会带上她一道,让她旁听,因此她绝非像旁的妇人那般不知时局。 裴莺确实不担心:“霍霆山,打仗这方面你是我目前所见最厉害的人。说实话,我没什好忧心的。” 他们在北川县相遇,而后她被他带着南征,后来又北上伐匈奴。南征北战多年,除了先前在豫州时,霍霆山被人撞了船落得一身伤,旁的战役她都未见他吃过多少亏。 有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一打仗便如有神助,裴莺觉得霍霆山就是那类人。 因着睡到中途醒来的缘故,裴莺的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像一团一戳就凹下一个小窝的棉花。 她说完阖眼就想睡觉了,结果眼帘才落下不到一瞬,她被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在微凉的秋季深夜,他里衣微敞,露出一小片结实深色的肌理,她侧靠在他胸膛前,被他一手揽着腰,另一只手以三指抬起下巴。 “夫人信任我至此,我甚是欢喜。”他的吻落了下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霍明霁大婚刚落下帷幕,霍知章的纳彩礼紧随着提上日程。 同日,州牧府内的奴仆也很是忙碌,家奴们收到命令,主子明日要启程离开洛阳城,收囊需迅速收拾妥当。 一日转眼过去,纳彩礼结束得井然有序,原先宿在州牧府的士诗从府中迁离,搬去和她那个被安置在洛阳的胞弟同住。 在出嫁前,士诗都会住在洛阳城,而非随幽州军征战。 “……东西收拾好否?再检查一回,主子们卯时就要启程了,切勿遗漏物件。” “已查过两回了,无遗漏,倒是庖房得抓紧些。” 今日要启程,裴莺起得平日要许多,天方蒙了一线浅白她就醒了。 洗漱,用膳,一气呵成。 等整理完,天方亮。 这回霍明霁不再是一个人送家人离开,雷惊鹊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乘车的双亲和弟妹。 “儿子恭候父亲凯旋。” “儿媳恭候舅氏凯旋。” 霍霆山应了声,“你们守好洛阳。” 裴莺仔细看了看新婚的小夫妻,雷惊鹊面色红润,霍明霁状态也极好,看来小夫妻过得不错,她顿时放心了,“此番一去不知何时归,等安定下来,我再传家书回来。” 雷惊鹊看着裴莺,有些忐忑地道:“到时候我可以给您写家书吗?” 霍明霁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裴莺笑道:“自然可以,知章就特别爱写家书,我们也甚是喜欢看。” 旁边的霍知章笑出一口白牙。 雷惊鹊一颗心彻底放下。 队伍启程,在旁人的目送中很快渐行渐远,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回吧。”霍明霁低声道。 雷惊鹊轻轻嗯了声,但目光仍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 霍明霁眉心跳了跳。 看来她当初那番话是半点不作假…… * 今日起得早,精神不太好,因此直到出城,裴莺无意中看见城上挂着的巨大城标,才后知后觉他们走的是西城门,而非从南城门出去。 霍霆山今日与她一同乘车,裴莺转头看向身旁男人,“霍霆山,为何我们不走南城门?” 洛阳在荆州的北边,若从西城门出去,回荆州岂非要绕一段路? “不回荆州。”霍霆山看出她的疑惑,“我们去长安。檄文已发,荆、益一带不再重要了,不如直捣黄龙,去长安抓拿纪羡白这个逆贼。” 其实去岁冬季末,他和柯左定下清君侧的计策后,便打算攻长安的。 然而冬季并非好时机,就算他们有棉服,却也没办法否认棉服数量尚少的事实,别说全军使用,哪怕十分一都难以覆盖。 至于今年的春夏二季,这是耕耘的季节,如今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军农,否则光是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去岁的春夏已没怎么耕耘了,若是今年依旧如此,粮食一定会短缺。 再者就是,长子的婚期定在立秋,而大战一旦打响,主帅不可轻易离营,而长子成婚他和夫人不可能不出席。 因此种种结合,霍霆山将计划定在今年秋季,打算等霍明霁成婚以后才向天下发檄文。 结果,被抢先一步。 裴莺听了他的打算,“直取长安也好,一步到位。长安若是拿下了,荆益二州等地必定惧怕将军兵威如虎,较之先前必定容易拿下许多。” 霍霆山笑着颔首。 幽州这方的檄文已发出去,他们改道往长安几乎是明牌了。于是,刚踏进雍州地界,幽州军遇到了首次敌袭。 那是一个只有半轮明月的夜,裴莺睡到半程,忽然听到震天响的锣鼓声。 “敌袭,有敌袭!” 裴莺能感觉到,几乎是锣鼓响的第一瞬,她身侧的男人便迅速起身。 “霍霆山……” “夫人继续睡,我出去瞧瞧。”霍霆山帮裴莺掖了掖被角。 军中一众武将都醒了,匆匆赶来。 秦洋汇报道:“大将军,那批敌军数量不太多,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小股出现,稍作攻击后立刻撤离,方才知章和兰子穆已领人前去追。” 霍霆山应了声。 秦洋略微担忧道:“敌人这般垂钓式作战,其后是否有诈?” “显而易见。”霍霆山看向远方,“不过此地地势不算特殊,就算对方藏伏,霍二他们应该也应付得来。” 说到这里,霍霆山嗤笑了声:“倘若手持百炼钢,在这等地势里还不能所向披靡,依我看往后也别拿百炼钢,速速将那宝贝让出来,给其他还未摸着好刀之人。” 秦洋轻咳了声,附和着说是。 自夜起后,霍霆山再没重新入睡,在天蒙蒙亮时,霍知章和熊茂相继回来了。 两人皆是一脸畅快。 “父亲,来犯者约有三千,除了逃卒,其余全部诛杀。”霍知章几乎一宿未眠,但还是相当兴奋。 先前他被安排留守沉猿道,天晓得那几场仗他打得有多憋屈。明明百炼钢在手,却因为地势缘故,手中的神兵没办法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百炼钢难得,只铸了刀。至于弓箭这种有可能一去不回头的,那是断断没有的。 偏生荆州地形复杂,时常以弓箭这等远程武器打头阵,而后才有半数几率兵戎交接,但往往还未等他们以百炼钢击碎对方手中的武器,敌军就撤回城中。 霍知章那团火气憋许久了,直至今夜才一口气撒完,方觉痛快异常。 霍霆山站在巨幅的羊皮地图前:“最多两日,便到函谷关了。要入关中,需先过函谷关,而此地非同小可。” 长安有崤函之险,乃四塞之地,东侧的函谷关与洛阳隔河相望。长安不仅是今朝的首都,亦是前朝的,只能说能让多朝定都于此,“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过人之处”体现在地形上,长安以北是黄土高原,南边为秦岭,西边是陇山,四方结合起来,赫然是进可攻退可守。 比如通往洛阳必过的函谷关,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号称。 当初沉猿道也非常险峻,但那时荆州军悄悄和李啸天联手,共同施以疫病的毒计,他们自以为坐拥不败之地,轻敌傲慢,这才让霍霆山有了可趁之机,进而拿下沉猿道。 如今却不一样。 檄文已发,纪羡白很清楚霍霆山要带兵来战,断不可能轻敌,说不准此番也亲自领兵。 熊茂苦了脸:“数百年前的七国之乱里,函谷关硬生生撑了三年才破。大将军,这个函谷关……” 秦洋知晓他想说什么,其实与其说函谷关是被攻破的,不如说它被耗破。因为当时有旁的兵力牵制了函谷关的援军,主力久久不至,关门才破了。 霍霆山同样知晓,他捏了捏眉心:“函谷关前是黄河的分支弘农河,欲要破关先渡河,河后有平坦无遮掩的滩涂,此地不好隐藏。” 关中有瞭望塔,他们一渡河就会被发现。等待他们的,绝对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更罔论战船载兵有限,他们兵卒再多也只能分开过去。 这化整为零,对付起来岂不快哉? 霍霆山的目光往下移,移到了函谷关的下方。 函谷关上下各有一道,北路为蒲津道,南边为武关道。前者需渡黄河后再连番翻山越岭,而后再度河一回。 光是两番的渡河所需船只,筹备起来就够呛了。 若是走南边,他们先需南下行军过盆地,再走陆路过秦岭,这边倒是不用频繁渡河了,过秦岭后就能入关中。 但此道非常的长,行径大概是经函谷关的三倍,且路况难行,兼之途中还有武关和蓝田关两座关卡镇守。 见霍霆山将目光投向下方,公孙良会意,“主公,您想走武关道。” 这不是疑问语气,而此话一出,敏锐的人都听出公孙良对此表支持态度。 这位精明的谋士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若是寻常,某也不建议行此道。山道狭窄,粮草后勤不好供给,一旦被断了粮,再耗上个两三日,后果不可设想。” 众人无不颔首。 粮草就是生命线,士兵长途跋涉本就疲惫,若再没粮吃,第二日就能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 公孙良笑道:“但如今,我们有主母的白糖。某私以为一小块白糖能抵胡饼数个,主公不妨让先头部队的每位士卒都带上些白糖,就算不慎中途遇袭,队伍被迫分散,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失散的士卒等到援军。” 听闻白糖,众人皆是一愣,先大喜又迟疑地看向霍霆山。 白糖对外售价几何,他们不是不知晓。若是每个士卒皆配置白糖,这折算下来绝对是一笔天价的银钱。 说实话,肉疼啊…… “可。”霍霆山应了。 公孙良笑着拱手:“主公大气。” “如此一来,倒不急于南下过武关道。”霍霆山道。 军中虽有白糖,其数量却远不足供士卒使用,得遣人回洛阳裴氏商行一趟。 * 裴莺再次见到霍霆山,已是下午将近黄昏时了,大军停止了行进,原地扎营。 “夫人怎么在外面吹风?”霍霆山见裴莺在帐外。 裴莺看着远方的天:“起风了,看着好像有下雨的征兆。” 霍霆山闻言也看了眼天色,黄昏时分,天际的橙黄温柔得不像话,但远处的东方团着一大片乌云,似随时有压过来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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