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初和裴莺说信她所讲的仙人托梦,但这仅仅是嘴上说辞,霍霆山心里还是不信的。 若真有仙人,为何仙人不在饿殍遍野时用仙法救万民于水火?若真有仙人,为何要令那山移地裂、压死男妇万两千余口之事发生? 鬼神之说,无稽之谈。 不过她既说“谁质疑谁举证”,也罢,他便拿出证据来。 熊茂嘴里发苦,不久才挨过二十军杖的后背隐隐作痛,上次着重查孟杜仓,在前院偶遇大将军后,他也并非没查过这位裴夫人,虽没细查,但粗略观其过往并无可疑之处,他是打心底里不愿再接这等调查之令,然而嘴上应得很利索:“唯。” …… 霍霆山在书房召集幕僚时,裴莺躺在床上和女儿紧挨着。 房中已灭了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十分适合睡眠,裴莺却辗转不能眠,毫无睡意。 她以为高桥马鞍和马镫献上去以后,霍霆山会信守承诺放过她们母女,但那句“我欣赏夫人之心从未更改”给了她当头一棒,裴莺恍然惊觉那人的心思根本没断。 县令府不能待了,不,应该说北川县都不能再待了。 冀州只有北川县在那人的掌控下,如果出了北川县,往冀州其他的郡县去,他的手就伸不过来。 她要带着女儿离开! 先去北川县往下的一个郡县,后面再择道去长安。
第11章 旭日初升,东方既白。小贩踩着晨晖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计,今日的裴莺也醒得特别早,天微微亮就醒了。 这个时代的葬礼主要包括安葬和祭祀仪式两个流程。前者是下葬,后者是逝者的亲属请亲朋好友来参加祭祀,也就是举办丧宴。 昨日在陈渊几个幽州兵的协助下,裴莺整理完孟杜仓和孟母等人的仪容,并为之入了棺。按照正常流程,今日早上下葬,下午得通知亲朋好友丧宴的时间。 但裴莺不打算通知了。 丧宴不办,她计划下午就带着女儿和水苏离开。至于如何甩开身后的一串尾巴,裴莺已有了计划。 “水苏,你和我来。”裴莺毫不意外水苏早早就醒了。 裴莺将人带到旁边的小屋子,把门关上后道:“水苏,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前往长安?” 水苏稍愣,不问其他,毫不犹豫点头:“夫人,您和小娘子在何方,奴就在何方。” 她九岁被孟家买回来,这些年主家待她很好,如今孟家遭了大难,她更不可能离开。 裴莺低声道:“乖水苏,帮我办一事。今早下葬,我会找个借口遣你离开,你去集市的兴隆绸铺瞧瞧,看他家绸铺可有后门?若是无,另找一家有后门的绸铺,且最好铺子附近开有食肆或茶馆。” 兴隆绸铺是裴莺昨日在街上留意到的,这家绸铺生意极好,周围还开了食肆,可供逛累的人歇息,到时将陈渊等人安置在那处再合适不过。 水苏重重点头。 裴莺继续道:“然后你再去买几张面纱和一支炭笔,将其用布包裹成团,莫要让旁人看见里头的东西,再和绸铺的掌柜谈一出生意,说要将包裹寄存在她那处几个时辰,约莫午时来取,事前给她五文钱,事后再给五文钱,共十文钱。这是无本生意,她多半不会拒绝。” 说着,裴莺拿出一小袋盘缠给水苏,这是她从孟家拿的碎钱,之后又递出两根金镶玉簪、一对耳坠和一个玉镯:“这些都拿去当铺当了吧,当死当,价格高些。” 水苏惊讶:“夫人,不是有盘缠了吗?为何还要当首饰。” 时下哪有女郎不爱饰品的,夫人一当便当那么多,往后岂非无多少饰物可装身,水苏心里闷闷的。 “那些不够。”裴莺摇摇头:“昨日我意外听了一耳朵,南街有家做酱料买卖的卖货郎要去南方进货,他们恰在今日下午启程,我想随他们的队伍一并走,理由是去南方探亲,但平白无故,人家不可能带上我们,唯有以钱帛动人心。” 裴莺握住水苏的手:“我和灵儿走不开,此番麻烦你了。” 水苏正色道:“夫人何须与奴客气,这些年您和县丞大人之恩,奴没齿难忘。夫人且安心,此事奴一定办妥。” …… 早上出门前,裴莺和女儿偷偷说了下午的计划。孟灵儿听了裴莺的打算,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呼险些从喉间溢出来。 娘亲方才竟然悄悄和她说,不宴请亲朋好友了,也不回县令府了,她们下午就同去往南边进货的卖货郎队伍走。 孟灵儿最初觉得娘亲的想法不同寻常,哪有下葬后不办丧宴的? 但她忽然想起一事,她幼时家门口时常有打扮富贵的男子经过,还和门房搭话询问她娘亲,祖母听了转头就骂娘亲招蜂引蝶,也就是后来父亲当了县丞,那种情况才云消雾散,但自那以后,娘亲便不爱出门了。 一定是那个幽州牧盯上了娘亲,否则娘亲如何会匆匆离开。 孟灵儿暗自咬牙,恨自己无权无势。 “娘亲,树挪死人挪活,咱们走。”孟灵儿握住裴莺的手。 三人通了气儿,早上出门时和昨日无异,当然这仅仅是在陈渊看来,他并没有发现裴莺藏了一个小包裹。 昨天才刚开始整理行囊就被打断,那倒是给了裴莺便利,值钱的首饰裹在小布袋里带走。至于衣裳和一些日用品,她一样都没有拿。 偷偷离开带个大包囊太显眼,有可以变卖银钱的首饰足矣。 上午忙下葬,中途裴莺找了个借口将水苏支开了,陈渊并未生疑。 当几个幽州兵往埋了棺材的坑里填土时,裴莺有种说不出的惆怅,那位裴夫人去了不久后,她的夫君也去了,可惜不能死同穴。 水苏在午膳前回来,几人在食馆用过午膳后,裴莺从新回到街上。 走过一段后,裴莺转身对陈渊说:“陈校尉,我与息女去前方的绸铺买几身素净的衣裳用于丧宴,挑衣服可能会耗时甚多,你们不必跟着,去绸铺对面的食肆歇会儿吧,我办妥了便去寻你们。” 陈渊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绸铺,那里人来人往,出入多为女郎,他们并非家眷,跟着进去着实不太方便,遂点头。 眼看着裴莺她们进了绸铺,陈渊才和另外三个幽州兵到对面的小食铺坐下,不往里坐,只坐在门口,方便第一时间在裴莺出来看到人。 另一边。 三人进了绸铺后立马分开,裴莺与孟灵儿一道看衣裳,水苏走向掌柜,和掌柜攀谈起来。掌柜早上才见过水苏,自是认得人的,乐呵呵将包裹递过去,再收五文钱。 水苏这时道:“掌柜的,今日后门可开?想借后门一用。” 刚刚做了一单无本生意,掌柜很好说话,忙说开的。开个后门而已,没开也可以开。 水苏谢过掌柜,先从后面出去,裴莺和孟灵儿在铺子里佯装看了一会儿衣裳,也往后门去了。 这间兴隆绸铺坐落在集市中心,后门对接的地方自然算不上荒凉,从小巷拐出便又是市集了。 不过裴莺不着急着出去,她先从包裹里拿出炭笔,给三人在脸上稍稍来了几笔,又磨了些碳灰拍脸上:“走吧,先去卖货郎那处。” 李货郎经营的铺子规模不大,赚的不多,远买不起马匹。此程出行工具是两头驴,以驴拉车,坐驴车南下。 除了裴莺三人,此行还有李货郎等三人,众人乘上驴车出发。 陈渊在兴隆绸铺对面的食肆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绸铺里之前进去的人出来了两三波,都没能等到裴莺,不由皱了皱眉。 他旁边的小兵聊了起来:“女郎买衣裳都需要那般久的吗?” “不晓得,俺还未娶媳妇。” “依我看来,素净的衣裳都是一个样,上头的花也差不去哪儿……校尉?”小兵看着忽然起身的陈渊,惊讶道。 陈渊没说话,大步朝绸铺走。 兴隆绸铺掌柜见进来一个高壮男人,对方目光如电,腰间配刀,联想到最近北川县的变动,掌柜立马露出一抹恭敬的笑:“大人,您是想买什么样的衣裳?不是我自夸,整个北川县就我这里的衣裳款式最多,要是没看中也不打紧,可以按您的意思改改。” 陈渊不搭理,他迅速在店里找了一圈,这家绸铺有两层,除去有人正在用的小间,他两层都找过了。 然而令陈渊心头咯噔的是,两层寻遍,他都没有找到裴莺她们。 二主一仆,竟是消失了。 陈渊问掌柜:“半个时辰前,有两位带着帷帽的女郎进来过,你可有印象?” 掌柜犯难,她兴隆绸铺进出的大部分都是女郎,而其中又有一部分戴着帷帽,这位大人这般问,她哪里知道具体是哪二人。 看出掌柜的难色,陈渊迅速换了个问法:“可有人问过你这家铺子是否有后门?” 这回掌柜颔首了:“有的,一个年轻女郎问过。” 不敢隐瞒,掌柜倒豆子似的将事情说出:“早上辰时那会儿,有个着青衣的女郎来问我家铺子可有后门,我说有,她随后和我说要将一个小包裹寄存在此处,事前给我五文钱,事后再给五文尾款,午时来取。我思索着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她午时如约来,还问我今日后门开否……” 陈渊心头一跳。 辰时,午时,青衣的女郎。 陈渊描述了下水苏的模样,见掌柜连连点头,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事情麻烦了。 *** 县令府。 霍霆山看着下首的熊茂,熊茂如此高大的一个武将,在沙场上被砍数刀尚且面不改色,但如今却被看得脸色微白,汗流浃背。 熊茂心里叫苦。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任务就不好接,什么都查不到。裴夫人深居简出,孟宅的主人家几乎死光了,他带人走访了孟家的左邻右舍,又从犄角里扒拉出两个逃仆,但无论是逃仆亦或者邻居,对裴夫人的印象都是一样的。 裴夫人嫁入孟家后,和许多妇人一样在夫家侍奉姑氏,相夫教子,而在裴家为了营生举家搬到外地后,裴夫人再没回过娘家。 深居简出不过如此。 撇开裴夫人的花容月貌不谈,她就是众多妇人里非常普通的一个。 雄才大略,满腹经纶? 反正他是没查出来。 噢,是了,听闻裴夫人绣工倒是一绝,女红之才是有的。 堂中无人说话,气压低低的,熊茂只觉背上压了座大山,压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他暗自祈祷着来个人吧,谁都好,快快将他从水火之中打救出去,他宁愿立刻被痛快拖出去再打二十军杖,也不愿如现在这般头上悬刀。 霍霆山坐在上首,英挺的眉微皱着。 竟也查不出来?怪哉。 有那么一刹那,霍霆山不住想,莫非真是仙人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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