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一声不吭地听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蹊跷,虽然有道理,但是不能够说服她。 “那田家人——” 谢蘅轻描淡写:“昨日已经处决了。” 慕朝游一愣,怀疑更如一片挥不去的乌云,横亘在心头。 谢蘅:“此案情形恶劣,既然已经查明真凶,证据确凿,是要尽快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 他想了一想,又叹了口气:“不过恐怕还是因为此案事涉我家与芳之两家,那建康令觉得烫手,想尽快结案罢了。” 慕朝游没有再说话。如此匆匆就结了案。恐怕——案件的真相远不如谢蘅说得那样简单。 她心底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又不论如何不敢再往下深思。 ——田家会是谢蘅所找的替罪羊吗? — 谢蘅一见她神态,便知她不信,他别过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田家的确是他所找的替罪羊。 王道容做事滴水不漏,他找不到纰漏。 他提前打点过建康令,令他无法直接对建康令施压。 建康令口风暧昧,但话中别具他意。若非祸水东引,找个背黑锅的,这事还真不好办。 谢蘅立刻便想到了田家。这家人之前便有前科,正可牵出来做替死鬼。他不是刘俭,喜与寒庶混迹在一处,死几个平民,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唯独慕朝游。他只担心她会如何看待他。 他派人从陷害,到抓捕,再到定罪的过程走得极其顺利,王道容似乎袖手旁观,未曾插手。这让谢蘅不得不再度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他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实一旦败露,以慕朝游的个性,她一定不会责怪于他,但一定会谴罪于自己。 这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一条伤疤,注定二人的关系很难回归从前的纯粹。 王道容已经满手血腥,他毫不避讳自己的下作,却偏要将他也拉扯下水。这也是为什么方才谢蘅甚至还要尽量替王道容遮掩、说好话之故。他只能咬死这件事上田家罪有应得。 慕朝游跟谢蘅,二人各怀心思,双双踏足酒肆。 如今最高兴,最纯粹的还当属魏家一家三口。 峰回路转,死里逃生。韩氏招呼着魏冲,叫他出去买菜,今日由她下厨,整治一桌席面来好好庆祝一番,杀杀连日的晦气。 慕朝游主动提出要去探望魏巴。 谢蘅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进了屋,还躺在床上的魏巴慌忙要道谢,刚坐起来就被谢蘅托住了双臂,“老翁平白蒙受这等冤屈,吃了不小的苦头,理当好好卧床静养才是。” 韩氏顺手削了几个桃子,给大家分了,笑道:“哪有这么娇气,他这是痰迷了心窍,胸中堵了口气,如今真相大白,去了一桩心事,要不了三天就又能下床走跳了。” 魏巴也不反驳,乐呵呵附和。 慕朝游细细看了一眼魏巴神情,与在狱中相比,男人双眼有神,唇角含笑,的确精神了不少。她心里微松了口气。 众人一时说笑有加,没一会儿,魏冲便兴冲冲地买了菜回来,“爹!娘!阿姊!都买回来了!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欢欣,她也不愿在此时煞风景,就主动把菜肉接过来:“给我吧。” 韩氏:“好好好!洗手跟我进厨房,今日定要狠狠杀一杀连日的晦气!” 她刚接过这大包小包,魏冲忽然犹豫了一下,主动走到谢蘅面前。 在谢蘅微讶的视线下,涨红了脸,撩起衣摆,朝他咚咚咚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前小子不知轻重,多郎君多有冒犯。多谢郎君今日救我全家性命!” 慕朝游跟谢蘅都很吃惊。 谢蘅忙弯腰去扶:“小郎君不必如此!” 韩氏与有荣焉:“叫他磕!谢郎君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阿冲知恩图报,好样的!” 魏冲大声说:“我家虽然卑贱,但不是那等不识礼数的人家!救命之恩,小子无以为报,但凡日后郎君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小子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谢蘅想,他家中仆从部曲就不知凡几,哪里用得着他这一个毛头小子? 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拉着他站起身,眉眼弯弯说:“既如此,那蘅便厚颜领了小郎君好意了。” 一时间,皆大欢喜。 韩氏手巧,又经营着闹市中这么大一间酒肆,厨房里呆惯了的。 有了慕朝游跟魏冲搭手,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妙手便整治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出来。 众人依次落座,喝酒吃菜谈天压惊。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慕朝游心里有事,实在难解颐纵情,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喝到三分微醺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众人都愣了一愣。 魏冲搁了筷子,走出去,“爹娘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 少顷,他手里捧着个红木盒子回来了,满脸困惑。 这红木盒子大而沉重。 韩氏吃了一惊,“你手里抱得这是什么?” 魏冲摇了摇盒身,“我出去门口就摆着这个……娘!你看!”他叫道,“这里还有张纸呢?” 纸? 慕朝游面色遽变,原本微醺的大脑霎时如沃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八九分。 抬手便将盒子抢了过来,“我看看。” 谢蘅也顿觉不妙,“这上面写了什么——” 盒子打开的下一秒,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而出。他清楚地看到慕朝游的容色一下子苍白下来。 她抿了抿唇角,摇摇头。 谢蘅微微变了脸色,凑近一看,见那盒底用柔软的锦缎铺着,盛放着一颗人头。 仍是一张精美的、阴魂不散的,淡红梅色的花笺,染了点点血斑,字迹秀雅遒劲,恰如王道容嗓音淡静: “朝游。子若。听闻你们在此设宴。首恶既除,是该好好庆祝庆祝。容真心为你们感到高兴,便斗胆奉上首恶人头一只,特此佐宴。 “望你们不要嫌我叨扰,良辰美景难得,仍饮酒作乐,畅享这一朝风月,宾主尽欢。芳之。” “啊!!!”尖叫声刺破明亮的日空。 韩氏指着拿盒子浑身都在抖:“这……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人头?” 可她话还未说完,原本还好端端站在这里的魏冲,口鼻之中突然涌出鲜血来!
第084章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午宴上, 变故陡生! “阿冲!!” 慕朝游变了脸色,疾步冲出去,魏冲靠在她怀里, 整个人也如同筛糠般抖起来。 “阿、阿姊……”他弓着腰, 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一眨眼的功夫, 便已经浸透了她的前襟,慕朝游浑身发冷地抱着他, 心道,王道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阿姊我……我……怎么了?”魏冲想要说话, 整个人却一直在打摆子,语不成句。 少年眼底终于流露出浓浓的恐惧来, “爹……娘……” “我要爹娘……” 韩氏和魏巴扑倒在他面前,眼泪滚珠一般地落下来, “阿冲?阿冲?!” 魏巴一把将人抢过背在了背上, 跌跌撞撞冲出家门, 要带人去看医师。 韩氏一边哭, 一边追逐在他二人身边, 举起手想替魏冲擦去唇边的血, 但那血沫子依然不停地涌出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还是谢蘅掀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帘,帮着魏巴将人送上了车。他往车辕上一坐,正要扬鞭亲自驾车求医,忽然看到慕朝游一动不动地站在车边。 谢蘅预感到不祥, “朝游?” 慕朝游却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谢蘅盯紧她:“别去。朝游别去!我会请来谢家最好的医师来救治魏冲!” “王道容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慕朝游心意已定, 深深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飞也般地转身跑开了。 事到如今, 她不得不再找王道容。 她呼吸急促,脚下生风,忽然无比痛恨起自己当初一心情爱,招惹上了王道容这个怪物,连累身边人到如此境地。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抗争到最后一秒,可如今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坚强到可以坐视身边的人受自己牵连而无动于衷。 王道容若即若离,步步紧逼。他并不吝于给她一点希望,却每每在她以为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际,不过是坠入更深的绝望。 魏冲不能出事。 她已经够对不起韩婶子了,这一刻哪怕叫慕朝游跟王道容低头认错,她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咚咚磕三个响头。 她一口气跑到街心,当街拦了一辆马车,还没等那车夫回过神来就提着裙子钻了进去。 — 穿过曲折的游廊,迎面便瞧见连天荷叶,风惊起,红莲如浪,片红飞过,荷风送凉。 阿笪走在前面引路,“郎君已经等候娘子多时了。” 慕朝游跟在他的身后,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铮铮琴音,清商绕梁,高山流水,旷远无穷。 一曲既罢,慕朝游也下了游廊,在庭院花架下瞧见了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手边搁着一张琴,一卷书,几支碗大般鲜嫩带露的荷花及一盘莲子。 少年心情仿佛很好,皙白的手指灵巧地剥着盘内的莲子。 瞧见慕朝游,他定定看她好几眼,不禁露出个孩子气般的笑容,湛然若神。 “容就知晓,朝游你一定回来找我。”王道容嗓音轻轻地说,一双乌黑的眼里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慕朝游长驱直入,开门见山地说:“放过魏冲。” 王道容耐心地将莲子薄绿的外衣一点点剥去,“放过他可以,但你可已经想好用什么来换了么?” 慕朝游不假思索地说:“放过他,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王道容顿了一下,他指尖捻着那雪白的莲子,白皙的肌肤仿佛在日光下闪着光,泛着雪一般的色泽,语气轻柔更胜于夏日一场不合时宜的落雪。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慕朝游:“但我也有要求。” 王道容轻轻地,眨了眨他那双秀美的眼。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专注地望着他:“这是你我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王道容点点头:“朝游。你理当知晓,我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 “稍后容会叫阿笪带你去取解药。” “会有后遗症吗?”慕朝游问出自己目下最关切的问题。 王道容轻轻将一枚白嫩的莲子放入盘中,嗓音一如莲子当啷落入玉盘,“容只是想求朝游回心转意,从未想赶尽杀绝。” 他手指灵巧如蝶,不移时的功夫,便剥了满满的一小碟。王道容自己不吃,只将小盘子推到她面前,柔声问:“朝游。我今日便算准你会来,从早上剥到现在,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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