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呛啷”地丢了剑,沉默地瞧着面前这两人。 太滑稽了。 他转动着刺痛的眼球,两只眼惘惘地,眼前红的血,黄的灯,漆黑的夜雨,雪亮的雷光,飞舞的帐幔,交织成奇异浓烈的颜色。 王道容坐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抱着慕朝游又跌跌撞撞站起身朝外走。 外间的张悬月一行人都被惊呆了。方才屋里爆发出这样激烈的争吵,张悬月愣是没敢入内。 小命要紧,她惜命得很。张悬月在屋外裹足不前,一抬眼却看到王道容白衣染血,赤着一双脚,环抱着慕朝游走出来,不断有细小的鲜血顺着他脖颈淌下来,血污了两人漆黑交织的长发。 张悬月舌头都僵在了口腔里:……她不是安排的阿酥跟王羡吗?怎么抱着阿酥出来的是小郎君? 再大着胆子往屋里探头一瞧,一眼瞧见地上那好大一滩的鲜血,浑似凶杀现场。王羡身上也都是血,正低着头静静地坐着,脚下滚落一把带血的长剑。 张悬月眼前一花,差点儿晕过去。 在场的仆役个个愣成了一只只呆头鹅,张目结舌,又默契地分列出一条道路来,眼睁睁看着小郎君从郎主房里抱出个女人。 王道容勉力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眼前也开始发黑,再也支撑不住,抱着慕朝游就磕倒在了外间的榻上。 张悬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见这一幕,心里大喊着阿弥陀佛,简直恨不能再昏一遍算了! 可她不能,只能硬着头皮大叫了一声,“小郎君!”赶忙回身招呼其他下人,“还愣着干什么?!” 王道容紧闭着眼,苍白虚弱得像一抹黯淡的游魂,但一双手臂却深深地勒着慕朝游的身子,恨不能化成藤蔓长进她的血肉里,跟她长在一起。张悬月费了半天力气,手抖得像枯叶,这才合着其他人一起将两人分开。 正在这时王羡也失魂落魄地从屋里走出来,张悬月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束着手嗫嚅说:“那个……郎主……小郎君……阿酥她……” 王羡疲倦地抬起眼,对上张悬月求救般的视线, “将他二人分开照顾。” “另请我兄长前来——”王羡顿了顿,轻轻地说,仿佛被夜雨一吹就要散了,“我有要事交代——” 慕朝游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雷声大作,紫色的电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小蟹与阿秀正守在她身边照顾她,见她醒来忙奔上前察看她的情况,“阿酥?你醒了?!” 慕朝游面色煞白,呼吸急促,“王公……王道容呢?” 小蟹与阿秀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多探查她称谓失当,忙说:“小郎君受伤昏迷,如今正有疡医照看着……至于郎主……” “郎主正在南院……” 慕朝游不关心王道容的死活,她问得王羡的下落,便毫不犹豫掀开被褥翻身下床。 小蟹忙阻道:“阿酥!你身子还很弱,医师叫你静养——” 将慕朝游与王道容安置妥当之后,王羡屏退了众人,一个人冒着雨,孤僻地行走在木兰花丛间。 雨水纵横交错地在他脸上流淌。王羡茫然地走走停停,只觉得方才的那些就像一场大梦一样。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实在不公,为什么会让他们家经历这样父子相争的丑事呢? 慕娘子与凤奴之间竟是一早便相识的,原来他才是那个不要脸跟儿子抢人的老匹夫!王羡袖子里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虎口的鲜血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苍白的皮肉外翻着,针扎一般的痛。 王羡却宁愿再痛一些,再痛一些仿佛才能减轻他心底的负罪,这雨也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才能冲刷这荒唐的罪恶。 他像一个孤独的魂灵,未知来时路,也不知去时的归途,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却穿破了黑夜,令王羡浑身一个轻颤。 “王公!” 他转过身,对上慕朝游水洗过般的乌黑双眸,她一路冒着雨追上他,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时,反倒却步了。 雨水将她浇得透湿,王羡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走近几步,赶快叫她回到屋里头去,别淋雨。 可下一秒,慕朝游又开了口,嗓音很轻,却犹如个霹雳般在王羡耳畔炸响。 “王公是厌弃了我?”她一字一顿,轻轻地说,“也不要我了吗?” 王羡愣了愣,身体快思维一步,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胡话?” 慕朝游抿了抿唇角,遥遥与他对视:“抱歉……我、我……我不敢隐瞒你的。” “我与王道容虽一早相识……但个中情况实在太过复杂,远非三言两语能道明,而且……我、我害怕……” 王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转折:“害怕?你害怕什么?” 慕朝游没吭声,如注的夜雨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原地踌躇了半晌,才上前说:“我害怕……你与他之间的父子情深……王公之前曾问我为何会来到贵府……我想如今是能给你答案的时候了。” 在王羡不可置信的视线下,她双眼清明,语气清平地将方才在房中的未尽之言,一一道来。 “知晓他曾打算并嫡双娶,又买凶杀人之后,我本来想着与他恩断义绝,没想到王道容他……依然不肯放手。” 其实这些话早在慕朝游的心里被编排演练了无数遍,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因为紧张而目眩神迷,中途不得不顿了顿,深吸几口气,才勉强为继。 “他以我身边亲朋好友相挟,迫使我不得不来到贵府。”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他的父亲!”慕朝游深吸一口气说,“我非有意相瞒,只是怕……血脉情深……” 她毋须再多言,王羡已经全明白了她的担忧了。 老天爷似乎总爱同人开玩笑,在他以为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的时候,又将他推入一个更深的深渊。 王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到底都听到了什么,他阖上眼,半晌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来:“……荒唐……” 慕朝游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就跟王羡坦白这一切,但计划永远改不上变化。她怕王道容的谋算成真,怕王羡真的会主动退出,怕如果此时不说,她可能就找不到机会了。 她不安地眨着眼,频频留意着王羡的剧烈变化的神色,眼里闪着紧张的光。 王羡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她紧绷、警惕如受伤幼兽般的目光。他心里又像被人扎了一刀,缓声问:“那对我……” 到底是真情流露,亦或者只是不得已之下的逢场作戏? 他问不出口了。 她目光瑟缩了一下,匆忙别过脸,极伤心地哭着说:“王公不相信我的话,难道也不相信我的真情吗?” 王羡心里发苦,连同口舌都觉得苦。 既同情自己,更心疼眼前的人。他多想说,不必再害怕了,也不必再努力装出对他的深情。 没关系,他不在意。 哪怕她自始至终未曾爱过他,他也不在乎。 “没关系。” 突然间,一只柔软温暖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慕朝游怔怔地放下手,恍惚间对上王羡温暖明亮得几乎有些难过的目光。 王羡莞尔,笑意发苦,笑得有些勉强,“没关系的。你不用怕了。我已经都清楚明了了,交给我吧,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第109章 她做得是对的吗? 王羡的手掌仿佛是从大地中生长出的, 遮蔽风雨的树木。发顶传来的温度温暖得令慕朝游感到心悸。 当一切果如她所愿,她却怔怔地,眼里流露出深切的迷茫与懊悔来。 “我……” “朝游。”终究还是没忍住, 王羡不禁轻轻问, “你可曾对仆动过真情?” 慕朝游没有吭声,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在此刻竭力同王羡表明自己的真心。可如今的她已然面目全非, 她低头望见地上明亮的积水,倒映出自己也看不清的影子。 她动了动唇, 张不开嘴,她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 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抱歉。” 她已经做错了很多事, 唯独这一点,绝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我爱郎君好颜色。”慕朝游定了定心神, 勇敢地抬起眼对上了王羡的目光, “对郎君亦曾有过心动, 只是——如今的我并不知晓可还有爱人的能力。” 慕朝游相信, 如果换个时间, 换个地点, 她说不定真会爱上王羡也未可知。 但此时她若再欺瞒王羡便无疑于狼心狗肺。 坦白说,慕朝游根本就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结婚生子,现代能遇上能与之厮守终生的真爱几率都小到堪比中彩票,更遑论这个时代?经历了这一切,她早就抛掷了一身情爱, 如果真能摆脱王道容, 她大概也就是找个地方结庐隐居,孤独终老了。 王羡闻言有些失落, 仍微微笑了笑,清泉一般的漆黑眼瞳里哀,但是不怨,“仆明白了。也谢谢娘子未曾说些漂亮话来安慰我,直言相告这样就很好了。曾有过心动,仆已然无悔。” 慕朝游抿紧了唇,脊背滚滚发烫。对于他人的真情,她总有些笨拙,她很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疚,可好像不论说什么也掩盖不了她利用了他的本质,“抱歉……” 王羡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多出言安慰,只说:“回去罢。朝游。你需要静养,不能再淋雨了。” 她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她多想他再温声细语安慰她,如此她也好过一些。 王羡的目光仍然柔和,但他内心怎可能没有失望,他收回了自己的情意,克制的表达恍若长辈严厉的小惩。 王羡亲自将她送回寝室内,他一偏头,便瞧见她拗着唇角,压着眼睫。她显得更陌生,又更鲜活。 从前的她仿佛是他一厢情愿的一个梦。梦里的她是纯洁无瑕的。 很明显,如今的她才真实,像孩子一样会做错事,有自己的私心,有幼稚的,有不光彩的一面。 王羡叹了口气,三十多岁的年纪了,竟然还会狂热的做这样一个有关情情爱爱的梦。 他又怎会因为她跟自己梦里的形象有出入而苛责她呢?他只会因为她的鲜活而多爱她一点。 “我不是怪你。”王羡想了想,开了口。 慕朝游惊讶地睁大了眼。 他笑了笑,“我只是怕,到时候真舍不得放你离开了。但是朝游,你应该走。”他的神色倏忽严肃起来,“我不应该留你。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那个混账。” 雨势不知不觉转小,月轮悄然露出半张脸。 王羡说完这句话,慕朝游只看进了他的双眼,那张眼里如月湖般闪烁着碎银般温和冷峻的微光。 王羡说到做到,当晚王群接到弟弟的消息冒着雨匆匆赶来。见到这父子俩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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