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脖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王羡愁眉苦脸地坐在榻前,袖口中垂落的手伤势狰狞。 “这……”王群惊愕地睁大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羡叹了口气,有些不敢抬头去面对兄长的视线,“这事说来话长……是家中丑事,阿兄你不要再问了。” 王群见他神情颓败,默然无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问。你要我替你做什么,直说吧。” 王羡:“我想让你将凤奴接到家里看管一段时日。是看管。这段时日你不要给我面子。最好派几个健仆日夜严加看守,等闲不许他出门。” 王群皱皱眉:“嗯,我知道了,还有呢?” 王羡:“麻烦不了兄长多少时日,我已经去信许仙翁。到时候我会同他一起去拜见仙翁。” 王羡踟蹰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小瓶的丹药, “你也知晓这小子不是凡人,会些仙家道术。这药是昔年仙翁赠我,当年我精神不爽,彻夜难眠,此药服下之后,会长梦不醒,昏睡上好几日,本是保养精神所用。你吩咐下人每日和水喂他服下便是。” 王群沉默地接过纳入袖中,“还有吗?” 王羡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暂时只这些了,其余的——若真出了什么变故,再说罢。” 当晚,王群便悄然带着王道容快马加鞭地又赶回了建康。 这时已将风停雨静,天光大亮。 王羡等了一会儿,等到午后慕朝游起身之后,这才找到她,又细问了一遍个中详情。 慕朝游不假思索,俱都一五一十,如实相告。 王羡想了想,“你走之后,你那些朋友他们若愿意离京的,我会帮他们寻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不愿离京的我会将他们暂且保护起来。” “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行囊过所,另有十几个健仆护卫,尽快送你离京。北边在打仗,西边——估计不久也不太平。你往南走。先去丹阳罢——我在会稽经营多年。怕那小子狡诈,会先寻过去。你且先在丹阳藏一藏。” 慕朝游有些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些天里一直困扰她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一是放心不下魏家、阿雉、老吕等人,二是她没有“过所”,而王道容也预料到此着,对“过所”盯得很紧,南国虽然战乱频仍,她不可能送死北上进入赵国地盘。而在南国范围内,行旅过关仍需过所。 “王公不计前嫌,仍愿鼎力相助。”慕朝游抿了抿唇角,哑声说,“我实在不知晓要如何报答公之恩情。” 王羡摇摇头,眼神很凉很沉静,“这也不全是为了你。”他静了半秒,眼里藏着深深的失望,“凤奴毕竟是我的骨血,他做出这样的丑事,我不能置身事外,是我做这父亲没教好,是子债父偿。是我们王家欠你的,我父子二人欠你的还也还不来,不过尽我所能描补一二罢了。” 慕朝游走的那一天,王羡亲自去江边为她践行。 建康连日大雨,江畔林木经雨水洗过,倒呈现一段清秀明秀来,两岸青山云遮雾绕,江上烟波渺渺。 航船正停靠在江畔,十几个健仆都是王羡精挑细选的好手,正在帮忙将那几箱箱箧抬进船舱。 慕朝游跟王羡下马走了一段距离,临到江畔,江风吹动杨柳依依,也吹动王羡宽袍博带在风中飞舞,他稍一犹豫,抬手攀折了一根杨柳枝递给她,说,“当日江畔初见,未曾想今日又是仆送娘子发一叶轻舟,渺入江湖。”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羡冲船头的她莞尔笑了笑,澄明的碧波在他眼底一晃而过,“朝游。你走罢,不要回来了。至少这几年都不要再回来了。 “‘朝游沧海暮苍梧’,你曾说过你名字由来,这是个好名字。望你日后的岁月里亦能自由翱翔这天地之间。” 慕朝游也想说些应景的适宜的告别语,但思来想去都不合适。 在王羡的宽容仁善之下,言语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一般压着她的口舌。最终她什么也没多说,干脆撩了裙摆,郑重地朝王羡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郎君连日守望相助,郎君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郎君。”慕朝游轻声望向江风中的王羡,“朝游走了。保重。” 王羡朝她微微颔首。 船夫俯身解开了船缆,小舟逐水而去,随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转眼便消失在了天地间。 - 王道容从长梦中惊醒,汗湿了枕巾。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他眼睫一颤,扶着昏昏沉沉的头颅,心底无端一震,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苍茫,迷茫令他扶着衾枕,短暂地怔忪了一秒,明秀的脸润着濛濛的夏光。 下人们见他苏醒,忙回身去叫主人。 王道容微讶地瞧向来人:“伯父?容怎会——” 王群皱了一下眉,近到他身前,“我不知晓你们父子之间又闹了什么矛盾,你父亲这几日为你心力交瘁,将你送到我这里来调养。你且安心在这里待着,伤没好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王道容心里猛地一沉,他摸上脖颈,颈前的伤口已经缠绕了一层层厚厚的细麻布。 王道容收回手,定了定心神,问道: “敢问伯父,父亲可曾交代过一个叫阿酥的女婢?” 闻言,王群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胡闹!什么女婢?!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关心你爹反倒还关心什么女婢?” “事已至此,我就跟你明说了,这段时日除了家里你哪儿都不许去!” 王道容垂下眼帘,摊开手掌,瞥了眼疏疏日光下修长如玉的指尖,眼波如静水。 他幼时常来王群家中,王群家近司空,左邻右舍都为王氏族人。王羡将他送到王群处,明显是想靠宗族的力量掣肘他的行动。 他心里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他了解王羡,除了这样的事之后,他不会再留她。 慕朝游或已经摆脱了他的掌控,说不准已经天高路远,离开了建康。
第110章 王群本以为王道容至少会闹上一通,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道容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规规矩矩, 客客气气地朝他行了一礼。 “多谢伯父收留之恩, 容这段时日只能厚颜叨扰伯父了。” 王群并未完全被他温润的表象所蒙骗,他也算看着王道容长大的, 知道这小子表面上温温和和,进退有度的, 但一肚子的鬼心眼。 王群皱了皱眉:“你要是真有心,也别谢我, 还是多孝顺孝顺你爹罢。年岁也不小了,还让你爹这样为你操心!” 临出门前更不忘叫王道容他身边的仆从莫要掉以轻心, 每晚准时到自己跟前来汇报。 一连两日下来,王道容表现得倒是没什么蹊跷, 唯独多要了些酒药, 日夜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了就解衣高踞榻上, 倒头就睡。 下人说:“我观郎君意志消沉, 似有借酒消愁之意。” 王群闻言倒也未横加阻拦:“他要喝就让他喝, 但药不必多吃,且拘着他一些。”南国饮酒成风,日夜将人关在屋子里,也确实得有个发泄的途径。 这一日,仆役照常提着食盒送饭来, 在门前站定问:“郎君, 小的送餐来了。叨扰了郎君,郎君此时可准入内?” 屋里静了一瞬, 王道容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仆役躬着身进了屋,抬眸瞧见那位以秀美明丽着称的小郎君,正披头散发斜坐在榻上,解着衣襟,衣不蔽体,神情疲倦,双颊泛着服散之后的嫣红高热,仿佛盛极开败的花。眼下两圈青黑,难得消沉邋遢的模样,不知几日未曾梳洗了。 仆役只匆匆觑了一眼,不敢再乱看,自顾自低着头往食案布菜。 他退开半步,又行一礼:“郎君慢用,稍后小的再来收拾。” 王道容站起身,点点头,拿起筷箸,正要夹菜,忽然浑身一个抽搐,面色乌青地倒在了食案间。 仆役面色大变,忙上前叫道:“小郎君?!” 王道容紧闭着唇角,瘫倒在地上,打翻的菜饭滚了一地,他浑身滚满了汤汁菜叶,浑身抽搐痉挛不止,面色也成了乌青色,唇角淌下涎沫来。 仆役大惊失色,瞧他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的模样更不敢随便搬动他,忙大叫着冲出内室:“不好了不好了!小郎君不好了!” 不一时的功夫,医师便提着药箱慌慌张张赶来,一搭脉,也看不出所以然。问了小郎君之前的饮食,只推测是喝酒服药过量。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细思了,王道容这时竟突然又大口呕起血来,鲜血浸满了胸前的衣襟。他半个身子都泡在自己的鲜血与呕吐物里。 医师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推说无能,需另请高明。 王群正在官署,已经派人去请。整间小院霎时间乱如一锅滚粥一般,人来人往,跑出跑进,闹得沸反盈天。 正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郎君呢?” “郎君不见了!!” — 夜雨一阵紧过一阵,簌簌地拍打着江面,风高浪急。 濛濛的雨雾横锁大江,四面一片混沌,航船摇摇晃晃地穿梭在黑夜中,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披蓑衣,伫立船头眺望了少顷,这才提着渔灯钻回了船舱中。 船舱里,正临窗坐着个面容素净的女子,一盏青灯,照亮她手中书卷。 男人肃容:“娘子,这雨越下越大了。目下这段航道并不太平——” 慕朝游收拢书卷,点点头,神情郑重了寸许:“我知道了。” 连年战乱,便是南国境内也不太平,四通八达的水路方便了过往行旅的同时,也助长了沿途匪患。水贼们常常架乘几艘小艇,趁夜劫杀过往商旅,来去无踪。白日里看似风平浪静的江面水底不知陈尸了多少尸骸。 丹阳距建康不远,王羡打算先将她送往丹阳,一来是若有万一方便照拂,二来或许也存着“灯下黑”的用意。 但以防万一,慕朝游还是决心绕行远路,先去吴郡,等到了吴郡再决定下一步的动向。 方才那特地走进船舱提醒她的男人,正是王羡特地为她配备的死士之一,姓孙,称孙大。 慕朝游放下书,摸到袖口短剑,想了想,仍不放心,又去从榻上取出一副弓箭,触摸着弓柄微凉的触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而战斗果然便在顷刻转瞬之间! 慕朝游摸着弓箭静坐了一会儿,船舱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四面传来喊叫戒备之声。 “有敌袭!!” “来了!!” “是水贼!”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正要引弓而起!孙大冒着雨忙推门入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疾声说:“娘子!外面来了水贼!娘子且待在船舱里勿要四处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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