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少顷,王道容敲冰戛玉般的嗓音响起:“令嘉,慕娘子是容之好友,又于你我有救命之恩,她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顾妙妃那边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 “那你对她?” 顾妙妃的嗓音有几分迟疑: “慕娘子救过我的性命,我一直不知如何报答。阿耶也很感激她。我只是想着,你若喜欢,不妨问问她那边的意思,纳了她为妾,也算有个名分。” 顾妙妃这么说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和王道容从小一起长大,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出来王道容对慕朝游的不一般。 母亲对此事耿耿于怀,顾妙妃虽然有些失落,却也并未就此乱了方寸。 她和王道容仅仅只是双方父母有意,没名没分,也没定下婚约。 说来说去,二人目前的关系也不过总角之交,是无权干涉彼此的。 顾妙妃当然也很喜欢王道容,容貌俊秀,洁身自好,待人体贴细致,不学其他人浪荡作派,她怎么会不喜欢? 可顾妙妃心里也很清楚,若她以后与王道容当真事成,想让夫君不纳妾是不可能的。 就说王道容那个伯父,朝野上最尊贵的王司空吧,在外面偷偷养着小妾,被夫人带着婢女二十,提着菜刀追砍,一时沦为笑柄。 曹夫人够剽悍了,能拦住男人偷吃的心吗? 便是她阿耶顾锡如此疼爱她,敬重她母亲,也在外面偷偷养了好几个外室。 男人想要偷腥,女人是管不住的。 她很喜欢慕朝游,回去之后很怜悯她飘零无助,若是她自己和王道容能事成,若是王道容欲纳慕朝游为妾,她是不反感的。 下一秒,王道容清冽的嗓音便轻轻喝止住了顾妙妃未尽之言,“令嘉,不得无礼。有损慕娘子声誉。” “我与慕娘子君子之交,对她并无他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道容道:“你之所言并非无道理。你的旧疾,再喝上两帖药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留慕娘子在我这儿确实有损她声誉。” 少年沉静地说:“容想着,待你病好,便将慕娘子送离。” 顾妙妃那儿倒是一愣,“送离?你可想好了将慕娘子送到何处去?” “慕娘子对你我有恩,芳之你可千万轻慢不得。” 王道容摇摇头,“我有意替她寻一门亲事,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慕朝游舀着馄饨的手顿了一下。 顾妙妃略想了想,“这倒不为一个好办法,你心中可有人选?慕娘子出生寒素,高门是有些难,不妨寻个诗礼传家,家世清白些的。” 王道容垂眸取了筷箸:“有一人,司空的属官陈恺,我曾经与他有些接触,他先祖也曾官至高位,虽说如今没落了些,但也是个雅秀的人物。届时我向父亲求个恩典,收养她为义女。能与王氏结亲,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 少年认真想了想,又摇摇头:“但我与此人接触甚少,人心难摹,千头万绪,还尚需斟酌。” 这家的馄饨皮挼得极薄,馅肉鲜美多汁,入口轻轻一咬,肉汁便在口腔中轻轻爆开。 烫得慕朝游倒吸了口凉气,猛地回过神来只见小婵正怔怔地看着她。 一双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担忧,“娘……娘子?” 慕朝游摇摇头,干脆搁下筷子,“小婵,我没事,我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小婵也赶紧撂了筷子站起身,“娘子,我陪你!” “不必,我懂阴阳符谶。你看,我之前一个人出去多少次了都没事。” “我只是出去透会儿气。”慕朝游想想,又安慰说,“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 说完,便不再等小婵作何反应,拿起桌子上搁着的栀子灯便出了酒肆。 行走在秦淮河岸,慕朝游微微抿着唇,脚步急促,她大脑混乱得很,几乎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到处乱转。 平心而言,王道容待她已算十分不错。 可她从未像今日一般生出这般浓厚的孤独感。 内心的失落并非是因儿女情长所致。 而是当她听见王道容与顾妙妃商讨着要如何处置安顿她这个外人,才蓦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未被接纳。 哪怕王道容以朋友相待,哪怕她如今寓居在他家中,也曾经相扶持共患难,终归不是一路人。 时代鸿沟,士庶之别,是横跨在她和他们之间的两座大山。 哪怕她亦有所觉,但被冷静理智地评估着家世、血脉的尊卑贵贱还是让她像被捅了一刀。 ……就蒜挤进去也是橘外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从前网上冲浪的时候看到的那张表情包。 想到这里,慕朝游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眶有些发酸。 她怔怔地站在河岸,内心空茫茫的,扭头看一眼手里的栀子灯,又觉得无比郁闷。 原地站了一会儿,慕朝游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把手里的栀子灯送入了川流不息的秦淮河中。 指尖刚触及脉脉流淌的河水,一道陌生的男声却忽然在背后响起。 “慕娘子?” 慕朝游惊讶地回过神,只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真”正微笑着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她。 “王……郎君?” 灯火将王羡照耀得唇红齿白,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她,“江畔一别,未曾想还能见面。” “这算不算娘子曾经说过的有缘呢?”
第018章 慕朝游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王羡。建康那么大, 她本以为上次一别就算是永别了。她跟王羡不过一面之缘,惊讶之余也不知道可寒暄点什么。 王羡倒是十分自来熟地走上前来,还没开口说话, 便又要笑了。 上回江畔初见, 这姑娘带给他不少惊喜,回去之后, 王羡心里总惦念。 今日再见,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这灯会三三俩俩, 成双成对的,本来以为只我孤身一人, 形单影只的,未曾想还能再见娘子。” “娘子青春正好, ”王羡弯了弯唇笑说,“怎么也一个人孤零零的呢。” 慕朝游本来想说, 她带了小婵同行的, 但又懒得多解释这两句, 便道, “人多吵闹, 我一个人反而轻松自在点。” 她问:“郎君一个人觉得孤单, 怎么不带上上次那个小僮?” 王羡今天穿得仍旧很随意,宽袍博带,乌发随意半挽着,肌肤被通红的灯火一照,宛如玉人。 他踩着木屐走到她身边, 干脆就在河畔坐了下来。 望着那月色灯光下的秦淮河, 说:“正如娘子所言,我也不爱那些人多的地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人一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也就多了。” 慕朝游看他眉眼有些怅惘,似乎有些心事的样子,说得话也是半遮半掩,意有所指的。 她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王羡闻言莞尔。 他这段时间忧心着朝堂中的暗流涌动,刚刚不过是有感而发,也没想这姑娘能真安慰到他什么。 只不过他生性爱美,看看美景,和美人说说话,心里已然觉得十分轻松满足了。 慕朝游生得很美,至少在王羡看来是这样的。 初逢江畔,灯光昏暗,未曾细辨,今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 她穿着打扮得很素净,肌莹眉丽,眸如秋水般澄澈,眼睛很大,但眼尾却狭长微翘,让她直视着人的时候像小狗一样坚毅动人,但有的时候又显得冷淡而遗世独立。 是的,遗世独立。 真奇怪,王羡一眼就看出来慕朝游分明是出生寒素,但她与人结交的时候,却十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像初生的竹,脊骨挺拔,冲淡渊静。 “我听说敬爱寺晚上会点上不少的灯,”王羡问,“娘子要看看去吗?” 慕朝游本来不太想去,转念一想,又觉得走远些也好,便说:“其实我还有个小婢同我一道儿出来的,只不过我将她留在了酒肆里。” 二人回到了酒肆,慕朝游下意识往大堂内扫了一眼,王道容和顾妙妃已经不在了。 小婵看到王羡十分惊讶。她一直是跟在王道容在私宅那边伺候,没见过王羡,看他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慕朝游解释了几句,王羡叫了车,马车往敬爱寺的方向驶去。 南国崇佛,元夜这一日,热情的南国百姓们几乎将佛寺的门槛都踏破了。 敬爱寺占地广大,雕梁画栋,比屋连甍,寺内遍植了白玉兰,佛寺内外这个时候都点上了灯烛,高高的佛塔耸立在墨青色的夜空,周匝点缀着一圈的灯火,白玉兰开得热闹如雪,火光浮动在酒盏般的花瓣间。 一阵夜风吹来,星火闪烁,金铎和鸣。 王羡似乎和这里的寺主人相识,一踏入大殿,殿内的小沙弥见到他便合掌高兴地喊到道:“王公竟然来了!” “寺里的白玉兰开了,吾师前些日子还想请王公来看呢!” 王羡笑说:“灵度公何在?稍后等我亲自前去拜访。” 慕朝游见了,就主动说:“郎君可以先会故人,我和小婵二人也能逛。” 王羡:“不打紧。” 小沙弥见状便道:“吾师如今正在禅堂打坐修行呢。” 僧人们在殿内点上了香烛,又取来了百合、兰花供佛,烛火漾漾,雪白的百合花在妙音梵呗之中静静开放,数不尽的珍木香草在黑夜中散发出芬芳的香气。 小沙弥问王羡和慕朝游要不要上香。 王羡欣然应允。 慕朝游也赶着热闹上了一炷香,她并没有什么愿望,只对着虚空之中结跏趺坐的释迦佛闭眼默念,神佛显灵,希望她哪儿来把她送回哪儿去。 上过香,王羡又与小沙弥说了会儿话。他嗓音不高也不低,像碎玉流珠似的,眉眼经由灯火一晃,更显出芳润温和的光泽来,风姿雅淡清致。 小婵跑到门口玩了一会儿,回来说,“放烟花了!” 王羡和慕朝游两个人都走出大雄宝殿去看烟花。 殿内的善男信女们也都一齐拥了出去。 慕朝游抬起头,十分专注地望去,只见夜幕之中乱洒了一天的星子,流光如散绮一般,当真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这气象实在是疏朗开阔,不知不觉间,她心里原本那股怅惘迷茫之郁气,不知不觉也都烟消云散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一道视线落在她脸上。 王羡正眼睛微眨,朝她笑呢,他怀里正抱着小沙弥送他的那一束百合花,笑起来时眼睛似乎比天上的星星还璀璨明亮几分。 猝不及防被她逮个正着,王羡微窘,皙白的肌肤浮出淡淡的粉,薄薄的耳尖微红,却又像是被烟花缛彩点染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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