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假思索,书裙数幅,笔墨纵横,如飞仙来下。 书罢,收回身子,搁笔整袖,沉静而循礼,“容虽不才,自幼习书。” “不知可为娘子添妆?” 慕朝游一怔,她跟着王道容习字日久,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门道道出来,挥洒在她裙上的这一幅字是即为漂亮的,遒丽天成,萧散藏锋,逸气跌宕。 这一件素裙裙面为水波纹,这一行行字便如山岳浮在水面,飞仙凌波江上。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违心地恭维说:“郎君愿书裙在上,是我荣幸。” 这话倒是不假。 王道容的字写得好是人尽皆知的,但他的作品在市面上流传得极少,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世家子们只需曲高和寡,不需要普通百姓们喜闻乐见。 据传王郎习字,‘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 王道容未曾想慕朝游会作如此反应。他的试探在这一瞬间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朝游仍然很自然大方地看向他,一双干干净净,没任何屈辱与不忿之色。 刘俭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王芳之,我看你平常一本正经的……” 王道容淡抿了一下唇角,一时间兴味索然,更觉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实在担得上一句莫名其妙。 “如此,岂不是正合你心意?”撂了笔,王道容对刘俭说。 如果不是王道容的神情太过平静,慕朝游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惦记着她的不告而别,在跟他斗气了。 刘俭:“难得第一次见你对女子感兴趣。你若喜欢,不如我来做媒,帮你成全这门亲事?” 王道容:“不必。” 他似乎想起什么,抬眸看向慕朝游:“你退下。” 刘俭顿时不乐意了:“我叫过来的女郎你如何叫人家退下呢?” 又对慕朝游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伺候郎君?” 王道容面无表情:“毋须你上前。” 可能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纠缠,王道容抬起眼,一双乌黑的眼在日光的照耀下淡如琉璃,语气很淡却很强势:“你且退下。” 慕朝游松了口气,不顾刘俭的阻拦转头走开了。 这时,一直旁观着的谢蘅也开了口,“女郎放心,我这位朋友发了酒疯,这里有我们处置,你且退下吧。” 慕朝游不禁有点感激地看了这个一直给她解围的少年一眼。 她也没耽搁,利落地行了个礼走开了。 王道容一直目送她远去,见她走到魏韩等人身前,这才移开视线。 刘俭还有些不乐意:“我这是帮你的忙。” 王道容不买账,语气显而易见冷淡下来,毫无起伏地说:“多谢君之好意,可惜容无福消受。” 魏巴和韩氏正拉着魏冲,不让他冲动。少年一双明亮的星眸里蕴满了怒火,乌黑的眸子几乎快烧起来。 见到慕朝游,少年一愣,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忙拉着她,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吓到。 慕朝游冲他摇摇头,“这些贵人还算好说话。” 许是之前魏巴被人打折了腿,眼前这少年一直处于个PTSD的状态,像头无时无刻不都在警戒着的小狼,戒备心十分之强。 魏冲抿紧了唇,不忿地说。“这些贵人!惯会以权势压人!可恨阿耶非拉着我不肯让我过去。” 魏巴:“让你过去可还了得!你到时候一拳打上去我和你娘还要不要活啦?” 韩氏叹了口气:“你们就少说两句吧,人没事就好。” 魏冲不理,只对慕朝游拍着胸脯说: “阿游阿姊你没事就好,下次他们来你就躲到后面去,我去应付他们!” 魏巴没忍住踹了儿子一脚:“还在这里逞威风,有人叫菜没听见吗?” 魏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了起来,端着酒菜走了:“知道了知道了。” 以防万一,接下来魏巴没有再让慕朝游到前面忙活了,只让她去后厨帮韩氏的忙。 韩氏让她去酒窖里搬几坛子酒上来。 她刚搬上来,韩氏揭开其中一坛的封泥,一闻就说:“这坛酒酿得好。” 她拍拍酒坛,可能是为了安慰她,笑着递给她说,“拿回去喝着玩儿吧。” 慕朝游一闻到到这酒香,就知道这酒酿得极好,不禁问,“这是桑落酒?” 韩氏笑着说:“对,去岁新学的,刚酿好,还没卖呢。” 慕朝游谢过了韩氏,目光一直留意着前厅的动静,远远地看到王道容和刘俭几人站起来要走了。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拔腿走了出去。 王道容今日态度疏淡。她是想和他恩怨两讫,但不想和他交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挂怀着她不告而别的事,于情于理,她还是该当面给她个交代。 刘俭的马车先走了,谢蘅却不见踪迹。 王道容正要登车,慕朝游赶紧抱着酒坛冲了过去。 “王郎君。”深吸一口气,慕朝游遥遥地喊。 王道容闻言,撩开车帘,一双乌黑的眼静落在她身上,淡淡颔首,“慕娘子。” 柳色盈盈,花光灼灼照男子绮丽的眉眼,但举止却疏远而客气,如冬雪未消。 “方才多谢王郎君替我解围。”慕朝游一字一句,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慢慢开口,“还有就是上次不告而别。” “不必。”王道容很快截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更何况,容也不全是为了娘子。” “刘俭荒唐,若再依他,未免纠缠不休。” 王道容垂眸,乌黑的发帘垂落下来,只露出半张玉明花柔的侧脸来,言语间的疏远却很明显。 慕朝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酒往前送了送,“既如此,还希望郎君能收下这坛酒……以全我感激之情。” 王道容忽顿了顿,“娘子视恩怨都这般分明么?” 语气□□风,细如叮咛,“佳酿不易,我不善饮,不必送我。白白糟蹋这一坛美酒。” 但慕朝游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出来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未等她说完,王道容朝她微微颔首,那修长白皙的指尖一撩车帘,帘子又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再度截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男子风动碎玉般冷清的嗓音复又响起。 “走罢。” 王道容不愿要,慕朝游抱着个酒坛子站在大街中央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娘子?” 慕朝游一回头,只见刚刚不见踪迹的谢蘅正站在她身后。 日光明亮,少年腼腆的笑容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软和,他眉眼本来长得秀美,此时双颊生晕,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王道容和谢蘅的眉眼都是一样精致靓丽,但不同的是,王道容的漂亮得宛如芳魂艳鬼,而谢蘅漂亮得更为和软,更有烟火气。 慕朝游愣了一下,行了一礼说,“郎君同伴都已经离去,郎君怎么还逗留此地呢?” 谢蘅看了看王道容远去的车架说:“娘子与芳之是旧识吧。”
第022章 慕朝游吃了一惊:“你都听到了?” 谢蘅柔柔一笑, 解释说:“抱歉,方才站在不远处买酒,不慎听到一些。” “贵店的巴乡酒滋味醇美, 我便想着买些带回去。” 慕朝游摇摇头。 她还记得谢蘅替她解围的事。怎么会计较这件小事呢。 “娘子手中的?”谢蘅有些好奇地看了她手中的酒坛子一眼。 见他感兴趣, 慕朝游大方地递了出去,“是桑落酒, 店里刚酿的,还没卖过。” “还未谢过郎君方才解围, 郎君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喝。”她想到谢蘅既然特地买酒带回家中, 肯定也是个好酒的,就又补充了一句。 谢蘅没什么架子, 接过酒坛,莞尔一笑:“既如此,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慕朝游猜得没错, 谢蘅虽然脾气软和, 举止娴雅, 但确实是个酒鬼。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这坛酒就被他喝了个大半。 王道容和刘俭到谢家找他的时候, 谢蘅正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刘俭一看就笑了,拎着根树枝就去戳谢蘅白生生的肚皮,“嘿!好大一个大王八!” 王道容在他二人身边轻轻坐下,道袍如雪,乌发如坠儿一般轻轻在纤腰一晃, 是极为娴雅正襟危坐的姿态。 谢蘅梦中觉得痒, 伸手去挡。 刘俭又去挠他的鼻尖。 谢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突然醒了。 少年脸上还压着一道道红印子, 乌发凌乱地披在脸上,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濡湿了,泪眼迷茫地望向刘俭。 “子丰,芳之?” 刘俭鼻尖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好大的酒气。” “你到底喝了多少?” 谢蘅扶着头疼欲裂地额头坐了起来,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对于刘俭的问话充耳不闻。 刘俭也不急,等他清醒过来。 谢蘅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嗯……也不多……” “找你都找不见,就知道你肯定躲在家里喝闷酒。唉,我娘要是像你娘一样,我早就要烦死了。” 可别说谢蘅了,就连刘俭想到谢蘅家里那些个破事,他都觉得头痛。 他伸脚踢了一脚地上空空的酒坛子,“一个人在家喝有什么意思,跟我和芳之出去喝去。” 王道容回绝:“我不愿去,别拉我。” 王道容的目光落在散落的酒坛上,顿了顿:“桑落酒?” 谢蘅扭头看了一眼,“对,就前几日那个酒肆女郎送我的。” 王道容眼帘儿轻轻垂落了下来, “你与她不是初见?” 谢蘅揉着额角苦笑:“是初见啊。”王道容追问:“她送酒予你?” 少年语气平静,谢蘅愣了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怪腔怪调的。 但他也没多想,“说是谢我替她解围呢。” 王道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略一颔首淡道:“原是如此。” “怎么了?芳之?”谢蘅问,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跟那女郎是不是旧相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那天碰你们两个说话来着。” 王道容不太想谈这个:“有过几面之缘。” 刘俭还在那边喊喝酒。 谢蘅头疼得很,不想去,“我待会儿还得去官署呢,你叫芳之陪你去。” 刘俭说:“去什么去,我都不去,芳之更不用去。” 刘俭和谢蘅都有官职在身,谢蘅还在司空王宏手底下做事,是王宏的掾属。不过南国这些世家子,说是当官的,每日也不过去官署打个卡。整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呼呼大睡才是常态。 谢蘅叹了口气,他衣襟敞开着,头发也没梳,脸上还泛着酒后的红晕,“我酒还没醒,头痛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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