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风打了个空,仆役骂骂咧咧地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走走走!!” 外面动静大了点儿,让王道容注意到了。 他正在车上看书,不由轻轻蹙了蹙眉,阿笪过来问,“外面发生何事?” 阿笪探着头朝外看了一眼,回头笑说,“没什么事儿,车堵了,清人呢。” 王道容便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他自己的。车帘垂下,挡住窗外的风景。 在仆从们的喝骂之下,拥堵的山道很快疏通,贵人们的车马转个弯,好似一条蜿蜒的长龙,隐没在了青青的山林间。 车队一走,慕朝游和韩氏几人这才又爬上牛车。 韩氏这才想起一事:“诶,阿游,前些日子来咱们酒肆的那个就是王家子吧。” 因为王道容长得好看,韩氏对他印象十分深刻。慕朝游微感不解,还是道了声是。 韩氏怅然地叹了口气:“可惜今日倒是没见着他。” 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止住了话头。因着地位悬殊,也无甚可说的,自始至终,连王道容他们几个的影子也没见着。 回去之后慕朝游也不曾将今日与刘俭、王道容的巧遇记挂在心,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这日一大早,慕朝游正在厨房里和面。韩氏忽然小跑进来说,“阿游,阿游,有个贵人点名要见你!” 贵人? 慕朝游一愣,擦干净了手上的面粉跟着韩氏走了出去。 难道是王道容?不应该啊。可是除了王道容她还认识什么贵人不成? 待穿过后厨,来到前堂,她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个朝她眨眼微笑的少年竟是上次寺中一别的刘俭! 少年一点儿没不请自来的自觉,他喝得面色通红,醉醺醺的,双眼还是亮的,朝她笑说:“慕娘子,上次不告而别,这一次可算叫俭抓到你啦。” 慕朝游懵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刘俭更懵,含糊地说,“干、干什么?当然是和你说话了。” “上次未曾尽兴,”少年眼神发直,笑得明媚,“这一日何不聊个痛快” 慕朝游细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面色潮红,说话颠三倒四的,终于确信,这就是个醉鬼。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问韩氏。 韩氏说:“刚来呢。” 慕朝游:“来的时候就这样吗?”她指指刘俭。 韩氏:“也不知道喝多少来的,一来就说要见你呢。” 慕朝游:“不是特地来见我,是他醉得不轻。” 她话音刚落,刘俭身子一晃,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这就是个醉鬼。 韩氏傻眼了。 好在家里开酒肆的,遇上这种事儿也熟。就叫魏冲过来,三个人帮忙把刘俭抬到雅间的榻上休息。 慕朝游给喂了一碗醒酒汤之后就去后厨干自己的事儿了。 直到傍晚,刘俭才悠悠醒转。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 一看周围的环境。 陌生的。 刘俭记得自己今早出门就到处喝酒,先去了平日里最常去的那家酒肆,然后沿着河畔喝了一圈儿,然后…… 想不起来…… 他倒也不在意,在榻边寻了自己的木屐套上了,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日光透过门户斜洒在前厅,刘俭手扶着楼梯被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 看到个清拔又纤细的身影,正弯腰在擦着桌子。 她头发不算长,就随便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襻膊搂起袖口,露出一小截小臂,正用力擦拭着桌上的酒渍。 夕阳照落在她身上,给她浑身上下都勾勒出一圈暖暖的,金色的毛边。 她动作很利落,看着就让人心里觉得畅快。 刘俭不知不觉就认认真真看了许久。 待那人捧着碗碟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才适时开了口,“嗯?我怎么在这儿?” 慕朝游抬头看到刘俭,也不意外,把抹布往自己肩膀上一搭,“你醒了?” 刘俭抄着袖口从楼上踢踢踏踏地走下来,歪着脑袋打量她,“慕娘子?” 慕朝游说:“你喝酒了,来到我们酒肆,没讲几句话就醉死了过去。” 她很简单地解释说,“我们就把你扶到了楼上休息。” 刘俭笑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慕朝游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好说,“倒不是说谁的错,只是喝得不省人事总有点危险的。” “你还难受吗?”觑着刘俭的神色,慕朝游客气地关心说。 刘俭:“头还有点儿疼,还有点肚饿。” 慕朝游:“我去帮你端碗面汤你凑合着吃吧。醉酒醒来不能吃太荤腥的。” 刘俭欣然应允了。 没一会儿,慕朝游就端了碗清汤挂面来, 刘俭定睛一看,见这水引饼挼得细细的,弱似春绵,白若秋练,汤色乳白,浮着翠绿的葱花,还卧了个金灿灿的煎蛋。不免腹中咕咕作响,食指大动,口齿生津。 一口气便连面带汤吃了个一干二净。 痛痛快快饱餐了一顿之后,刘俭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有了精气神,将筷子一搁,说话难免又开始跑马,“多谢娘子招待,我还以为娘子不喜我呢。” 慕朝游飞快摇了摇头:“你想太多了。”心里还是有点儿心虚的。 她确实不太喜欢刘俭,但要说讨厌也算不上。 她很少讨厌一个人,感情变化也没这么浓烈。非要说的话,就像一个有点儿处不来的同事,背地里腹诽两句,见了面倒也能聊。 刘俭笑说:“只怕照顾我这个醉鬼,耽误了娘子正事。” 慕朝游示意他:“你倒不用担心这个,你看这店里——” 刘俭抬头一看,见斜阳的余晖冷冷清清的洒落在厅堂内,店里桌椅齐整,空空荡荡,只有临窗坐着两个衣着寒酸的人在对饮,桌上也仅仅叫了一碟姜片。 他有点儿惊讶。 他记得之前来店里的时候,这家店还是热热闹闹,车马盈门的,怎么短短一段时间不来这么冷清了? “是出什么事了?” 到底是不是田家酒肆动的手脚还未可知,慕朝游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随口应付说,“前几天店里有批客人吃坏了肚子,但酒菜是干净的。” 刘俭顿时了然,“难道是同行暗中捣鬼?” 端起碗碟,慕朝游侧身向后厨的方向:“还不清楚。” 她实在很怕这人又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话,就存了些赶客的心思,正思索要怎么开口。刘俭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肢体语言,竟然站起身主动向她辞别了。 “出来了这么久,家里双亲该担心了。”刘俭说,“今日多谢娘子收留,来日定有重谢。” 慕朝游松了口气,也跟着客气了一下说谢就免了之类的客套话。 刘俭走后,又是几日的冷清。 韩氏日日坐在门边摘菜,眼看着客人都往不远处田家去了,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一连几日下来,差点儿要撸起袖子去与田家拼命,魏巴和魏冲好说歹说才将人给劝住了。 鉴于一直以来魏冲表现得都像个中二愤青少年,对于魏少年此刻表露出的冷静,慕朝游稍稍报以惊讶。 魏冲埋怨说:“阿游阿姊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只是没想到——”慕朝游挑拣着韭菜的黄叶,想了想说,“你会这么冷静。” 魏冲嘎吱扭断了一把芹菜,幽幽地说:“难不成阿姊以为我会和阿娘一样找人拼命?” 远望着魏巴一瘸一拐去拽韩氏的身影。 魏冲忽道:“我阿耶与阿娘都不容易的。他俩就不放心我,我哪好再给他俩添乱呢,只能平常多帮衬着,多干点活了。” 慕朝游抿了抿唇角,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也就这一阵的冷清,过段时间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魏冲立刻就笑了,少年人心气盛血气旺,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整牙,双眼弯弯的,像天上的太阳横扫了方才阴霾,暖洋洋的,很蓬勃。 “守得云开见月明见月明这一句话好,那我就在这儿多谢阿姊你的吉言了,这两天也请阿姊多多担待些。” 两个人合力很快就把面前这一盆子菜摘干净了,魏巴端着篮子去洗,慕朝游拿了扫帚正要扫。 头顶忽地罩落了一片阴影。 刘俭从车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笑着走进了店里,“慕娘子,我又来找你喝酒了,你们店里可还有什么好酒?” 刘俭的到来实在有点出乎慕朝游和魏家人的意外。因为店里本来也就没几个客人,四人更是打足了精神来招待。 刘俭也不客气,吃吃喝喝,无所顾忌,醉了就唱歌,那动静简直声闻三里。醉死了就倒头大睡。 要说刘俭在建康城中,秦淮列肆,也是有那么一点名气在的。 有人说过他任情自在,有名士的风度。 每天一大早他驾着牛车就出了门,有时候是和谢蘅一起,王道容不太爱去,很少同行。 有时候是他孤身一人。 驾着车也不干别的,就在城里转一圈,看到什么新奇的就过去凑凑热闹。 然后就是去他常去的酒家喝酒,一喝就喝到日暮。 虽然是个世家子,但和周遭的酒客酒家都打得来。 有不少酒客仰慕他的家世与声名,他去那儿喝酒他们就跟到哪儿。 刘俭一连七日,日日都在魏家酒肆痛饮大醉到日暮。 有了这明星效应,原本门庭寥落的魏家酒肆,几乎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生意甚至比以前还红火了几番。 韩氏喜不自胜,魏巴拖着伤腿也要上阵待客,慕朝游和魏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刘俭其实倒也没想太多。 反正他每日都要喝酒的,去哪里喝都一样。不过顾忌着原来相熟的老酒翁,还是会时不时回去照顾他家的生意。 那一日,他折服于慕朝游大胆的言论,轻狂的姿态。却还未来得及深交,一晃神的功夫,慕朝游就不见了。回去之后,刘俭越想越妙,内心直如抓心挠肺。心里惦念着,醉中不知不觉就逛到了魏家酒肆门前。 这三两回接触下来,刘俭不禁也对慕朝游生出了几分好感,原因也很简单,主要是舒服。 刘俭是个疏阔的人,喜欢和疏阔的人交往。 这女郎虽然是庶民,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干干净净,很像是见过一番大世面,有时候说起话来,见识之广连他都自愧不如。 他是去喝酒的,舒服当然是最重要的。 喝醉了,唱着歌就地一躺,别提有多快活了。 更别说还有如此散朗的美人捧着醒酒汤候着。 就是美人性冷,不太爱理人。 但刘俭并不在乎这个。 当然也不太在乎她与王道容之间暧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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