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眸色澄平,呼吸平稳,流转紫藤花色,王群差点被他的没心没肺给气笑了,“免免免,这些茶水叫我喝了不如你回头施舍给城中那些百姓。” 王道容也不与他置辩,待他一走,便端起茶盏,走到紫藤花下倒了。 阿笪这才见机走上来,“郎君……” 花光如虹。 王道容柔美的容色在紫藤花下愈多了几分虚幻。他眼睫颤动,若有所思,想事情似乎想得有点出神。 阿笪不敢打扰他,隔了好一会儿,王道容这才转过脸来,一本正经说,“我曾救下一只幼犬。” 阿笪糊涂了,“幼犬?” 王道容:“嗯。” “小狗长得快,养了个把月才发现我错了。这不是犬,是一头母狼。” 阿笪无言以对。他已全听明白了。明白归明白,这话可不敢接。 王道容不以为意,容色清淡续说,“个头不大,咬人倒是有些痛。” 他一人自得其乐,喃喃说完,忽然一弯眉眼,露出个孩子般轻快的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愉悦的气息,“备车。” “然后你再把何臬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 将计就计攀咬到大将军头上也是慕朝游无奈之举。困兽犹斗,若非如此,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撼动高高在上的王道容。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起效了。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路边的盛放着凉汤的大锅便被陆陆续续地撤走。就连和丰楼那不要钱一般狂撒钱的架势也为之一收,店内的酒菜恢复了市场正常价格。 旁人若不满问起,伙计乐呵呵一笑,抱歉,前些时日那是庆祝开业,日子一长,可不得恢复正儿八经的营业了吗? 从佛陀里出来,顺着秦淮河一带走了一圈,亲眼目睹了身边的改变,慕朝游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之所以说是“稍稍”,是因为她不相信王道容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他一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她刚回到面店,阿雉便迎上来又交给她一个锦盒。 “刚有个食客吃了一碗面就就走了,等我过去收拾的时候,桌上正丢了这个。” 慕朝游拆盒一看,盒底仍压着一张淡红梅色的花笺,淡淡芳香,与之前那张如出一辙,恍若鬼物一般自始至终不曾离去,纠缠在她身边。 那花笺上的小楷,遒劲端秀如初。 “朝游。多日不见,甚为想念。 “自朱雀桥畔西行六七里,绿杨巷口,第三棵柳树下。盼卿卿倩影。芳之。” 慕朝游虽然没打算赴约,但并不妨碍她一边默念,一边在心中略想了想笺上所载地址。 这一想,她忍不住捏着花笺愣住了。 阿雉不明所以,“娘子,这信有问题吗?” 慕朝游没回答,捏着花笺快步跑到后院,推开后门一看,只见柳树成阴,积翠流深。 正在这时,耳畔呼响起一道破空之声,一粒轻而小巧的东西正巧砸在了树干上。 慕朝游心里隐约预感,扭头一看,左边的枣树下,正站着个白色道袍的少年。 风儿轻轻地吹,青秧秧的枣儿累累地挂在树梢。 王道容垂袖站在枣树下,微风吹动他乌黑的发,他白皙柔软的指尖正捻着一颗青枣。 四目相对好久,王道容朝她一笑。淡漠乌黑的眼底流转薤青,这一笑恍若明珠生光,照破山河万朵。 “朝游,我们谈谈罢。” 慕朝游不偏不倚,直直顶撞上他的视线,看他良久才说:“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谈的。” 王道容也不恼,他身边的仆从从车上抱了坐具、棋枰下来,小心在枣树下铺设妥当了。 王道容先入座,他坐下,平伸出一只手邀她: “朝游,请。” 慕朝游一动不动,与他僵持着。 王道容垂眸去摆棋子,口气很淡泊。 “朝游既不愿与我罗唣,不如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他稳坐泰山,不改其色,一副时间充沛,慢慢与她磨洋工的架势。 捻起一粒玉色的棋子,王道容举到半空,看了一眼。 “事态发展至今,想必非你我所愿。” “坐下来有商有量的不好吗?” 慕朝游的确不太情愿跟王道容有太多牵扯,她心里也清楚,他若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肯走,她拿他也毫无办法。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虽不信王道容真有这般好心,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对他目下的态度有个大致的把握也并非全是坏事。 慕朝游一念既明,改变了主意,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王道容说:“朝游。我很高兴。” 慕朝游不想跟他寒暄:“说你来此的目的吧。” 王道容不答,只将一盒白棋递给她,“我知你对我有怨,不若先在这棋枰上好好厮杀一场,解了心中的怨气,你我再相谈也不迟。” 慕朝游看着拿一盒白棋,没接,“我的棋艺是送给你虐菜的吗?到底是解了谁心中的怨气?” 她象棋是她爹教她的,围棋是当初王道容教她的,事实证明,她脑子直,大脑皮层光滑如镜,就学不来这么复杂深沉的东西,不管和谁下棋都是屡战屡败四个字。 王道容:“也可连五子。” 慕朝游这才接过,也不含糊,捻了棋子“啪”直接敲在天元。 王道容紧随其后落下一粒黑子。 很快,四周只余闲敲棋子的琅琅清响,飘散在淡淡枣香熏风之中。 双方各有胜负,如此几局之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好像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慕朝游跟王道容都抬起头来看,门前屋后附近百姓也都走出了家门,倚门张望。 “哪里走水了?”有人问。 另有人说:“好像是东边?” 东边的上空飘出一阵阵的黑烟来。 王道容:“不知谁家灾殃。进忠有三术: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夏日炎炎,容易走水。朝游在闹市中开店,也当防患于未然。” 火势似乎不大,不多时,黑烟便降了下来。 慕朝游听到王道容提自己,半点面子也没给他,平板地说:“堂前屋后蓄有水缸,不劳郎君费心。” 王道容被她这一通呛,幽幽地叹了口气,搁手案上:“难得享用与你对弈的这片刻清闲,朝游非要如此不解风情?”
第079章 慕朝游正色:“王道容, 没有人的感情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人心底都有一本账册,用一笔少一笔。” 王道容:“朝游似有怨气, 是在责怪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你不肯见我, 容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 王道容嗓音与容色一般温煦平静, 听得慕朝游顿时无言,只觉跟他坐下来下棋的自己简直傻得出奇。 她忍不住想, 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最开始当然是看中了他那张脸,之后多多少少是因为曾患难与共, 她困守在那方宅院,更困守于心间方寸。王道容之于她如陌生乱世唯一一根救命浮木, 因此便有意忽略了他身上那些混沌的东西。 其实王道容一点也没变,人类的三观在他身上并不成立, 他自始至终都无道德可言, 只不过是她眼中的滤镜已经消失了。 王道容:“你我之间, 当真是连一点可能也没了吗?” 慕朝游摇摇头:“也并非全无可能。我可以不计较你曾经想杀我, 但你也需要作出牺牲。” 王道容秀眉动了动, “朝游想让我做什么。” 慕朝游不假思索:“让你放手。让过往的一切, 连日的针锋相对俱都化作飞灰。你我之间仍能像今日这样,做个体面的,不谈风月,只谈春秋的君子之交。” 王道容垂下眼来似乎在思索,少顷, 他才抬眸问:“若我非要勉强。朝游。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避而不谈, 慕朝游就已经知晓他心中所想,因而也直言相告, “若你勉强,我也不会退步。” “今日我伯父特地来寻我,说我善心无处施行,就舍宅为寺,捐钱到庙里、观里去。”王道容说,“做什么打着大将军的旗号收买人心?此事已上达天听,陛下这些时日疑我,恼我,我虽为给事中,但陛下已一连数日不曾叫我随侍左右。” “容那时才醒悟,原来是容将朝游看轻了。朝游这把刀,借力打力,杀人不见血。” 慕朝游:“不若君赶尽杀绝。” 王道容抹了棋局,重又从棋篓里抓了把棋子来排,三五下的功夫竟复盘出了一场棋局:“我想说的是,这一局是我输了。” “但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是昔日你我之间未尽的残局。”王道容指给她看。 慕朝游虽然已经不记得了这局棋,但跟着王道容耳濡目染久了,也能看出来棋盘中的白棋已近强弩之末。 “朝游可知晓这白棋是怎么输的?”王道容像是在点拨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容曾说过,弱点不可轻易示于人前。太冒进,就难做到攻彼顾我。做人正如弈棋,行事缓和、含糊一些辄从容,秘而不宣、藏而不露,说话做事的空间也就大了。” 言罢,王道容提袖落子,左右开弓,轻轻巧巧就将白子赶尽杀绝。 慕朝游隐约觉得王道容的话另有深意,只可惜心思纷杂,难以一时间理出个线头来。 她之所以耐着性子坐下来跟他下棋,也只是想摸清楚他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这几天里他到底是如何作想,如何看待她?可曾被激怒?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向。 王道容不说人话,态度仍毫无转圜空间,她心知再继续下去已毫无意义,便敷衍地朝他行了一礼,说了声受教,转身就要走。 王道容在她身后注视她良久,“朝游,你我日后还会再见面吗?” 慕朝游头也没回:“孽缘不如尽早铲灭。” 这话不知怎么像是说到了王道容的心坎,他闭目沉吟良久,“的确。孽缘是该尽早铲除。” 东边的天空,重新恢复了往日的一碧如洗,着火点被扑灭。 他容容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微凉,却很笃定。 “朝游。你会回来见我的。” 慕朝游没回复,一迳推开后门,回了面店,老吕跟阿雉正在厨下忙活,慕朝游端了两碗面出来,穿过过道门帘,走到前堂。 店里的客人正在说方才的火情。慕朝游刚放下碗,就隐约听到魏家酒肆几个字。 “魏家酒肆?”她心里漏跳了一拍。 那两个客人也是熟客了,抬头见是她,“慕娘子。我们正说魏家酒肆失火那事呢。” 慕朝游反问:“失火的是魏家的酒肆?” 食客:“可不是,天一热就烧起来了,都是酒,烧得岂不是更快?所幸觉察得早,及时扑灭了,否则只怕闹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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