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致晔沉吟片刻,他可以打报告, 上面应该不会反对,问题是他跟叶烦一样烦公社书记。再说了,上赶着不是买卖。何况公社书记是横山岛父母官,此事应当由横山公社领导班子找他合作。 耿致晔说:“人民子弟兵应该帮助人民群众。可是突然找上门跟人合作,你不觉着像无事献殷勤?” 叶烦:“驾驶员有没有抱怨过山路不好走?” 耿致晔不清楚。年前忙着安排巡逻以及训练,年后还没来得及放松,秃子死了,耿致晔只敢中午回来吃顿饭,晚上睡值班室都恨不得睁只眼。 耿致晔问:“然后呢?” 叶烦:“回头驾驶员再去村里拉杨梅或别的东西,你跟过去看看。如果路坑坑洼洼的,你就趁机问大队长要不要修一下?” 耿致晔:“谁跟你说什么了?” 叶烦摇头:“上面叫你守岛,你就整天盯着海面啊?” 跟总部的战友比起来岛上的生活堪称清静又安逸。耿致晔不习惯。即便经常值班训练,也有一种虚度光阴的错觉。让他在这个岛上几年,期间什么都不做,耿致晔可以确定自己会跟大部队脱节。 可是耿致晔没跟任何人说过岛上枯燥,有时候都羡慕别的战友自给自足——种菜养猪。 “难得清静几年,挺好。”耿致晔故意这样说。 叶烦诧异:“你真这样想?” 耿致晔又故意说:“咱俩结婚几年一直分居两地,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叶烦摇头:“直觉告诉我你不满现状。” 耿致晔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 叶烦朝他脚上踩一下:“逗我好玩吗?” 耿致晔跳脚:“谋杀亲夫!” “疼吧?”叶烦问,“疼就对了。以后少逗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觉着这事廖政委、牛福团长他们能同意吗?” 耿致晔思索一会:“老牛没问题。前些天一听说秃子死了,他特兴奋,当时就问我有多少家伙事儿,是不是可以随机应变等等。要不是我拦着,他当天就敢开着舰艇登岛吊唁。可那个时候秃子的儿子肯定防着我们——”突然明白那边怎么那么安静,合着这些天彼此都怕对方趁机搞事。 叶烦见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不禁问:“所以,这事可行?” 耿致晔:“应该可行,但不会那么快。” 叶烦:“我知道。哪能说风就是雨。” 耿致晔点头:“那我改天跟驾驶员聊聊。” 说是这样说,饭后到部队,耿致晔往炊事班方向移几步看到两辆运输车,脚步一顿,过了几十秒,在远处看像思考着什么,然后朝运输车走去。 他走到车尾,忙着往下卸菜和海鲜的炊事员慌忙立正敬礼。耿致晔回个礼示意他们继续,然后问驾驶员:“听说山路不好走,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翻车?” 驾驶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团长关心他。不过驾驶员认为不能给团长添麻烦,说自己技术还行,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耿致晔顿时想到部队驾驶员个顶个的好,转到地方工厂简直屈才。耿致晔就问赶上阴雨天呢。 驾驶员瞬间想到“黄梅时节家家雨”,团长一定担心过些天连阴雨炊事班断粮,团长就是团长,深谋远虑啊。驾驶员相信那样的天气难不倒他,可他又担心太颠簸糟蹋了粮食,就说有两段路有点麻烦。 耿致晔顺势表示回头跟他去看看,又叮嘱一句注意休息,然后才去训练场。 驾驶员没等他走远就忍不住同炊事员说:“团长真好。” 炊事员:“团长今年才三十四岁,首长敢让他来这里肯定有过人之处。” 驾驶员点头:“我以前一直以为他能压牛团长一头靠的是学历高,父母是老革命。” 炊事员:“听那些老娘们说的吧?真是因为这些,牛团长的暴脾气会对他马首是瞻?” 驾驶员恍然大悟:“我好像前天还是大前天看到牛团长开着三蹦子载团长和政委回家。” 炊事员:“没有参谋长?” 老班长见几人在外面聊上了,忍不住出来吼:“搬东西!” 驾驶员赶忙说:“休假了。就早几天的事。我进村拉菜听到一个渔民说参谋长搭他的船走的。”说完就把菜筐递给炊事员。 老班长搬一筐菜:“不许在外面说部队的事。生人进不来不等于岛上的人都是好的。” 几人连忙保证没说过,他们知道哪个地方都有居心不良之辈。 再说耿致晔,回到办公室看到牛副团长,他故意问政委呢。牛副团长一听这话就知道团长找政委有事,十分好奇地问找政委什么事,叫他说来听听。 牛团长是个很传统的男人,认为女人该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不该掺和老爷们的事。耿致晔了解他,当然不能提叶烦,就说听驾驶员说有几段路不好走,他跟政委商量商量向上面请示一下,军民合作修路,与人民群众方便与己方便。 牛团长不假思索地说:“好事!我去找政委。” 廖政委认为耿致晔想一出是一出。可这事确实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廖政委没意见,耿致晔立刻打报告。写好后叫文笔最好的政委帮他润色润色就递上去。 隔几天下小雨,耿致晔随拉菜的驾驶员出车。有一段路特难走,跟在海上遇到大浪似的。过了那段路饶是耿致晔有心理准备都心有余悸。 耿致晔问驾驶员有没有担心过车胎陷进去。驾驶员经历过一次,说去年台风过后路上积水多,幸好当时空车,又碰到赶海的渔民,渔民又是搬石头又是帮忙推才把车弄出来。 耿致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到村里,小队长过称,种地的社员帮忙往车上搬,耿致晔跟大队长抱怨路窄不好走。大队长苦笑着说以前岛上没有运输车,最宽的是手扶拖拉机,就没想起来把路拓宽。正好最近种田的社员都闲下来,他叫大家把路修一下。 耿致晔沉吟片刻问哪里的山可以炸,部队提供炸药,还可以抽一个连帮队里运石头石子。 去哪找这么好的事?简直天上掉馅饼!大队长双手握住耿致晔的手表示感谢。耿致晔微微摇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大队长固执地又说几声谢才松手。 回去的路上驾驶员问:“团长,您来之前是不是就想过路难走的话叫老乡们和咱们一起修路?” 耿致晔点头:“但是不能直接说。就算现在他们天天走,我们几天走一次,由我们提出修路,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路是给咱们修的。” 驾驶员不理解,可他想到那个大队长那么激动,便对耿致晔的话深信不疑。 这事过去不到五天,公社领导班子找到部队,请部队多提供一些炸药,还有几个地方的路没法通车。这些天往食品厂运海鲜全靠人挑或自行车驮。可自行车很贵,一个大队一两辆,消耗不起。 耿致晔没出面,而是叫廖政委跟他们打太极。估计路修好后五年横山岛上上下下都会感激部队,廖政委才松口。送走横山公社领导班子,廖政委到办公室就问耿致晔为何故意刁难他们。 耿致晔:“太容易得到反而不懂珍惜。指不定今天修好明天就说是他们自己的功劳。这样还算好,就怕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抓壮丁修路。” 廖政委想想几人的衣着十分朴素:“不至于吧?” 耿致晔瞥他:“升米恩,斗米仇。你当老祖宗说着玩的?不是我说,今儿换个人,我都不会叫你出面。这公社书记,我不得不这么做。” 廖政委:“因为叶会计好心找他办厂,他还嫌叶会计年轻人瞎折腾?” 耿致晔震惊:“你怎么知道?” 廖政委坐下喝口水:“岛上没秘密。你嫂子听菜市场职工说的。还说因为这事苏远航和他爹差点大打出手。不是以讹传讹吧?” 耿致晔摇头:“有这事。苏书记的年龄能当我爹,能当你叔,要不说这事难办,以后真敢把我们当苏远航使唤。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认死理,到时候就是兵遇到秀才,有理说不清。”说完起身,“叫老牛安排一下。” 牛团长推门进来,门撞到墙上咣当一声,耿致晔吓得差点没站稳,气得吼他:“坏了你修?” 牛副团长心虚,绕到廖政委身边拿过他的搪瓷缸子喝水。廖政委嫌弃:“讲不讲卫生?” “瞎讲究!”牛副团长见耿致晔没打算一枪毙了他或给他一拳,嘿嘿笑着说自己忘了门是木头做的。 耿致晔坐下:“何事?” 牛团长:“可以拿出去用的家伙事儿清点完毕。什么时候行动?” 耿致晔无语:“炸个山,又不是炸碉堡!”瞥他一眼就叫廖政委带队,“务必通知到每一个社员。挑孩子上学的时候。必须拉警戒线,炸之前再上山检查一遍,确定所有社员都在山下。” 牛副团长不禁说:“这么点事——” 耿致晔看向他,牛团长立即说:“我服从命令听指挥!” 翌日,大宝拿出笔准备写作业,放学到家就不用写了,轰隆隆一声,大宝吓得笔掉地上,老师慌忙叫学生躲桌子底下。她自己也抱头蹲下。然而没有地动山摇房屋倒塌,也没有飞机投弹的声音,老师意识到什么,很是尴尬:“没事了,都坐好。” 大宝想起爸爸跟妈妈说过,这几天别上山,有什么石头掉下来:“老师,是不是山上炸石头啊?” 老师点头:“老师忘了,咱们岛上有一个团,敌人上不来。不用害怕,看书吧。我出去看看。” 同桌等老师出去就小声问:“耿焱焱,是不是你爸爸炸的?” 大宝摇头:“我爸没上山。我爸爸中午回家。”其实他心中没底很不踏实。 跑到家见爸爸在家,大宝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喊:“爸爸!” 耿致晔抱起儿子:“半天不见想爸爸了?” 大宝搂住他的脖子指着远处高山:“爸爸,还炸吗?” 耿致晔点头:“下午还有。但不是在这边。”指着西边,“离这里七八里路。明天再炸一天。” 叶烦拎着菜抱着二宝进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明天还炸?” 耿致晔:“有些地方路只能走人,都没法过木板车。趁机把路拓宽。” 叶烦:“会不会有石头掉下来?” 耿致晔点头:“他们有法子,好像用藤条编的网固定。以后有了钱再用水泥砌。”放下大宝接过菜,“今天怎么比我还晚?” 二宝跟她爸显摆玩儿去了。 大宝羡慕,耿致晔疑惑不解,父子二人一起用眼神问叶烦,不在食品厂吗。 叶烦一边朝屋里去一边说:“莲花大队不是种藕吗?今年决定划出一片地种莲子多的莲。我这几天没事,他们叫我过去看看。” 大宝顿时不羡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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