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一抹讨好的笑来:“平,平兄。” 平生嫌弃得很,往后退了一步。 他斜着眼瞧周生,讥笑道:“你偷单子的时候挺大胆的啊?使人进府学的时候挺大胆的啊,怎么现在胆子一下这么小了?” 周生身子发颤,只恨不得寻个坑洞钻进去。他埋着头,不敢看平生,知平生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要是偷盗一事传到府学里,他的名声没了,前程也就没了。 要是被逐出府学,别说考取功名又或是赚钱,恐怕自己再也抬不起头。 到时候,家里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周生想着态度大变的家人,想着格外献媚殷勤的铺子管事小厮,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平生睨着他,还想再挖苦几句。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周生重重跪在地上,用手抽打自己的脸:“平兄,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是我不要脸,不要脸——” 平生哪见过这般景象,当即惊得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几步,直后背贴着墙壁才停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平生觉得自己甘为范郎所指使,呼来喝去做事就已是丢面子的事,往日也没少因其余学子的嘲笑而羞耻难当,浑身不适。 可他再是厚脸皮,也绝对做不到周生的程度!平生瞧了眼还在不断甩自己耳光的周生,又是心里发麻,又是担忧旁人见着,连连开口止住:“周生,你,你何必如此?” 周生渐渐止住动作,他没起身而是偷偷瞥了眼平生神色,而后微微一愣。 在周生的想象中,能跟着伯府郎君鞍前马后的那能是普通人吗?定然是会拍马屁,又或是极有眼色劲,愿意伏低做小的,起码不会是个清高的。 尤其周生见平生发现自己动作后,更是觉得对方定是个心思慎密的,说不定现在讨好伯府郎君,改天就把他当踏脚石踩了。 结果……平生瞧着就是这般无措? 这是演戏?那演得也太像了吧?周生偷偷瞥了好几眼后心中微动,心下多了点主意。 他知晓平生家境不好,转而开始哭诉自家的清贫,其中不乏说起自生母去世,继母进门,有了弟妹后越发不被父亲看重,东拼西凑才凑齐了束脩费,窘迫时连纸笔都买不起。 经历相仿的平生多少有些共鸣,眼底闪过一缕不忍。他没了先前的气势汹汹,顺口还安抚几句,只是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不得更珍惜在扬州府学读书的机会吗?怎么能做这等下作事!” “平兄不知道,我之前一时嘴快便把赚了钱的事告诉于家里人。结果阿爹说我能养活自己,便把我的生活费都断了。” “而前两日,我的月考成绩足足退步了三十余名。我知晓是赚钱之事占了我大半心神,想着后头就不要做的……” “要是不做生意,我手上的钱怕是撑不了半个月。我怕问他们要钱又遭来训斥,就想着卖糕饼多赚点钱。” 周生的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 他的确担忧自己的成绩,想要静下心来停一段时间活计,只是他的家里人对他并未断了他的生活费,而他偷窃单子,也仅仅是因他舍不得赚大钱的机会。 平生听罢,还真对他升起三分同情来。 他眉心紧蹙,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周生见他犹豫不决,立马给出答案:“那卖出去赚得的银钱,九盒一共四贯半的钱,我全与给平生您。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 九盒,四贯半的钱! 平生呼吸一滞,登时被周生的大手笔惊得头皮发麻。光是范郎多与他两百文,他都心里欢喜,这,这,这要是能多得四贯半! 还钱的目标马上就能过半! 平生掌心里渗出汗来,双眼直直盯着周生从怀里掏出的飞钱。 周生胜券在握,心下暗想:要是平生收了这钱,往后说动说动,说不定能与自己一道做生意。要是能借着他的门路,与伯府郎君拉上关系,也是不错的选择。 别看扬州府学里不少学子看不上这位倨傲的伯府郎君,对于出身贫苦的周生来说,伯府乃是正四品,已是显赫至极的大人物。 每年从扬州府学毕业的学子,能步入仕途的有多少?能官途顺畅的有多少?又有几人能抵达四品乃至更高的? 教周生说,要是能得伯府庇护,他未来的官途不能说一帆风顺,也定然能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周生算盘拍得啪啪响,随着平生沉默的时间越长越是肯定。 就在他仿佛见着自己爬上登天梯的时候,耳边响起平生的声音:“不,不用。” 平生从中抽出几张:“属于我那份的一贯五百钱我拿走,其余的你便留着吧。” 周生见状,微微一愣。 平生以为他没反应过来,解释道:“这回我就当不知道,就当我与范郎的票子是真没了,你往后就别做这事儿了。” “咱们往后都是要走仕途的。” “你今日为了几贯钱便偷盗,往后那当官呢?到时候经手的就不是几贯钱,几十贯钱了。” 平生家在长安城,家里人时常往长安富贵人家里送炭火木柴,没少听得长安城里的八卦。 有些人家先头还富贵,后头就因赃获罪,贬官的还是命大福大,多的是被流放岭南,又或是当官者坐死,家眷全数没为官奴。 平生见过两回,每次都是被吓得心惊肉跳,晚上做梦都会梦见那些家眷被官兵衙役当猪狗般拖走,哭嚎震天的景象。 平生瞧了眼周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至于周生愿不愿意听那便不是他的事儿了。 他把飞钱塞入袖里,匆匆离开。 等平生走了半响,周生才慢慢爬起来。他往平生离开的方向瞅了眼,低着头遮住自己红肿的脸颊,悄然离开。 平生急急赶回长史府里,往角门里走时还瞧见一辆骡车驶至长史府对面停下。 简府大门敞开,四五名仆妇杂役迎上前去,恭恭敬敬迎着两大一小从上头下来,刚说了两句,后头又是两辆骡车抵达。 平生收回目光,抬步走进长史府里,正巧听着常顺与外间院子的小厮闲聊。 原来是简厨娘家今日搬迁,请了朋友以及往昔邻里一道做客,吃一吃乔迁宴。 “也不知道简厨娘会做……” “哎哎哎,怎么还能叫简厨娘?”常顺虎着脸,打住那名小厮的话语:“往日喊喊还行,日后教张妈妈听见非得抽你一顿。” 简厨娘如今是五品县君的女儿。虽说其阿爹早逝,又是贫家农户出来的,但就这五品县君,就足以参加扬州府里大小聚会。 只是简家人先前的身份,让大小官员内眷都有点驻足不前,至今还未有人跨出那一步来。 私底下说说固然没事,但万一说习惯到哪天演戏时说出口,旁人还以为方长史故意下简家人面子。 那名小厮瞬间醒过神来,连连与常顺道谢不说,更是拍了拍自己的嘴:“还得是常顺哥您仔细,瞧瞧我这记性,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是个跑腿的!” “想来简小娘子也应当不会下厨吧。” “那……也不一定。”常顺闻言,犹豫了下。不过其余小厮仆役询问,他却是没说出缘由来。 平生听了一耳朵,又往里走去。 他与范郎住的是单独隔出来的院落,往昔四人一起住时都宽敞得很,等吴生和应生搬出去以后他更是一人独占了两间屋子。 平生瞅了眼,没见着范生后就直直走向书房。他环视四周,很快走到书架抽出几本书来。 正当他要把飞钱夹入其中时,平生又泛起嘀咕:不妥不妥,万一范郎来看书怎么办? 而后他又走到博古架旁,思考片刻:不妥不妥,要是仆役下人过来清扫卫生,整理出来怎么办? 平生想了想,又转出书房去了卧室。他瞅了眼被褥,又看了看几案,就连几个花瓶都被他拿起来琢磨片刻,最后更是思考就一贯半的钱,要不别藏了吧? 平生拿了张飞钱出来看,瞧着字样又是忍不住叹气。上面柜坊记录是在扬州存入,求问谁能在扬州存一贯半钱给他?要是被范郎瞧见,怕是会升起疑问。 好好一贯半钱,竟是成了烫手山芋。 且不说平生正在为藏‘私房钱’而烦恼,从骡车上走下来的诸人,正惊讶地打量着跟前的府邸。 “我的老天爷啊!” “真的假的,这里就是简家的新院子?” 从前一辆骡车上下来的是黄娘子一家,而后两辆骡车上下来的则是李婆子和卢婆子两家。 上回简家乔迁宴并未邀请后两者,这回简娘子为了感谢李婆子帮忙作证,卢婆子在村里诸事上帮了简家许多,因此一道邀请来了。 包括黄娘子一家在内,三家人都知道官司成功,简娘子从农妇摇身成了五品县君,还得了官署分的府邸仆役。 只是他们没想到,府邸竟是如此大! 黄娘子惊得口干舌燥,掌心都是汗滋滋的。她唯恐给简娘子一家丢了脸,那是一胳膊肘撞在嘴巴张老大的郎君身上,教他拉着思哥儿,全家三口人目不斜视地往里去。 李婆子和卢婆子瞧着黄娘子的模样,也顾不得在门口感叹了,赶紧唤着家里人往里走。 许娘子平时叭叭叭得厉害,今日表现还不如李婆子呢。她拘谨地跟在后头,眼角余光瞄到的些景象就让许娘子瞠目结舌,越是惊叹,心里头越是复杂。 她还记得简家人头回进城的时候,连吃食都舍不得买的穷酸模样,再然后便是他们家靠着生意忽然翻了身,连娘子人都要请她与简娘子说一说,好拿了做捻头的活计。 城里的煎饼摊子也是稳扎稳打,虽有竞争对手,但凭借晴姐儿琢磨的口味,生意也稳定下来,捻头每日需求量也是稳妥得很,甚至还引来了不少吃惯了的食客,就爱用她娘家的捻头。 更不要说官署、府学和晴姐儿一起置办的粉丝铺。别说河头村人,就是阿娘那边的亲眷都巴巴来问,只想求个进去做工的机会。 许娘子和郎君接手娘家生意时,还有不少亲戚叽叽歪歪,到如今别说是多一句闲话,那是巴不得与他们关系更亲近些。 这些个,也都是简家人带来的呢。 杂役领着诸人来到院子里,因着简岚想钓鱼吃鱼的心思,今日的乔迁宴便在湖边的小楼里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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