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过了多久,争吵终于告一段落。 陆景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指着自己画的画: “妈妈你看。” 那是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 陆妈妈哭过的脸庞有些憔悴,看他眼神很冷,带着不明显的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了,怎么会过现在这种日子……” 陆景明有点困惑,听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只是本能的伸出小手,想要帮她擦干脸上的泪。 陆景明四岁。 陆国强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赌债,为了躲避债主,他开始跟着父母频繁搬家。 再次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他终于上了幼儿园。 开学第一天,妈妈敷衍的摸摸他的头,“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好。”他认真答应。 可是,根本没有小朋友愿意和陆景明玩。 大家都在做游戏,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旁边,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老师试图从中调解。 “我们才不要和他一起玩,他的衣服难看死啦!” 陆景明低头拽拽衣襟,脸上有几分无措。 这段时间不断的东躲西逃,早已经掏空了陆家本就不富裕的家底。 他的学费还是乡下的奶奶寄来的,哪还有买衣服的钱。 只有邻居婶婶看他可怜,把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衣裳送给了他。 灰扑扑的,还不合身。 陆景明低下头,站的更远了些。 放学后,他等了很久,等到幼儿园快要关门,终于等到来接他的父母。 如今那两人貌合神离,已经没有多余的话讲。 沉默一路,快到家时,陆妈妈终于想起来问他: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陆景明试探着牵住她的手,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茧子,笑着回她: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陆景明五岁。 陆国强好赌成性,再次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他开始把目光放在五岁的儿子身上。 他叼着烟蒂,眯着眼上下打量五官精致的陆景明,像是衡量一件货物。 “我儿子长得很不错啊。” 陆景明本能的害怕,后退两步抓紧妈妈的手,可他突然发现—— 妈妈也在打量他。 可没过多久,陆国强就因为失手杀人被抓,判了十年。 得知这个消息,陆妈妈抱着陆景明哭了整整一夜。 那些眼泪里的情绪很复杂,他不明白。 陆景明六岁。 这一年,他多了一个外号,“杀人犯的儿子”。 没有同龄人愿意靠近他,邻居家的婶婶也不肯送给他旧衣服穿了。 陆景明七岁。 陆妈妈交了新的男朋友,她很高兴,纵然那个男人总是在醉酒后对陆景明动手。 在男人的安排下,她带着陆景明搬家,转到了新的小学。 开学前还给他买了衣服和书包,难得心情好,竟然破天荒的对他笑了笑。 “景明啊,到了新学校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陆景明用力点头,“好。”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是这样希冀的。 上学第一天,他走进教学楼,一个小女孩拦住他。 “还记得我吗?以前我们是一个班的。” 陆景明的心就那么凉了下去。 “没想到你也转过来了,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班哦。”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小女孩倏地笑了,“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陆景明感激的无以复加,笨拙的对她道谢,“谢谢你。” 到了教室,门却是虚掩的,小女孩推推他的背,催促道: “快进去啊,有惊喜呢。” 他小心翼翼上前,满怀期待的推开门。 “哗啦——” 一桶水兜头盖脸的浇下,他从里到外湿透。 新买的衣裳和书包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在地上聚起浅浅水泊。 他站在原地,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不明白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杀人犯的儿子!”有人大喊着朝他扔来一块橡皮,“咚”地一声砸中额头,生疼。 “陆景明的爸爸杀了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重复着同一句话。 橡皮、尺子、铅笔,雨点一样砸过来。 他踉跄着后退,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带他来的小女孩尖声叫道: “就是的!我们以前在一个学校,他爸爸的事都传遍了!” 陆景明豁然回头,睁大了眼,“你骗我……” “骗你又怎么样?” 小女孩笑容灿烂,红艳艳的嘴一张一合: “杀、人、犯、的、儿、子。” 事情失了控。 陆妈妈接到老师电话赶到学校的时候,陆景明正站在教师办公室里,几个学生家长在旁边对他破口大骂。 陆景明浑身还是湿着的,脸上都是青紫和抓痕。 胳膊上还有几个牙印,猩红的血丝凝固在伤口上面,有点吓人。 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放声大哭,身上同样带着伤。 她走进去,抬手狠狠打了陆景明一巴掌。 “陆景明,这就是我花钱送你来学校的意义?!你太让我失望了!” 办公室的骂声与哭声一同消失,只有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耳边。 陆景明被打的偏过头,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和当年一样笑着开口,说: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学校没有过多为难陆景明。 可学校管不了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 “杀人犯的儿子”这个代号取代了“陆景明”这个名字。 他从此失去自己的姓名。 但是没关系,他总会习惯的。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陆景明八岁,他没有妈妈了。 这一年,陆妈妈和男朋友分了手,债主也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 门锁会在回家前被撬开,窗户会在深夜被砸烂,学校附近总有奇怪的人跟踪他。 双重打击之下,妈妈的精神状况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行为越来越偏激。 某一个夜晚,陆景明从噩梦中惊醒,却看见了妈妈。 她面色纸一样惨白,轻轻抚摸他稚嫩的脸庞,动作是罕见的温柔。 “景明啊,和妈妈一起走吧。 没了妈妈,你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好好长大啊。”
第26章 今夜,原来是满月 妈妈的样子有点吓人。 月亮被乌云遮住,床头亮着一盏灯,勉强照亮黑漆漆的屋子。 陆景明小声喊她:“妈妈?你怎么了?” 抚摸他面颊的手缓缓下移,颤抖着放在脖颈上,一点点用力。 一串泪珠滴落在他的鼻尖,痒痒的。 陆妈妈笑着说:“乖,很快就不会疼了。” 窒息感如潮水涌来,陆景明大脑一片空白。 他睁大了眼,如同一只濒死的小兽,只凭着本能胡乱挥手。 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陆妈妈身子晃了晃,软软倒在地上。 陆景明趴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 “景明啊。”她神志终于清醒,轻唤他的名字,唇边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陆景明喉中发出一声浑浊的呜咽,跌跌撞撞下床。 他慌张擦着她唇畔的血,可是那血好像永远都流不尽,很快濡湿了身上的纯白睡衣。 像是盛开到极致的红色蔷薇花。 “我去叫人救你。”他抽泣一声,飞奔到门口。 可是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反锁,他奋力拍打无果后,又折回来找钥匙。 “别找了……” 陆妈妈撑起最后一口气,对他伸出手,很是平静。 “我提前喝了药,救不活了。” 陆景明握住她的手,眸底溢出化不开的绝望。 “真是……对不起,让你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生命的最后一刻,过往种种走马灯似的闪过,万般歉意涌上心头。 她目光哀伤,满脸悲戚,对这个吃了太多苦的孩子细细叮嘱: “下辈子,不要再做我的孩子了……” 话音未落,她眼里没了焦距,体温连同眼角那滴未干的泪,一起慢慢凉了下去。 这是此生她对陆景明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八岁的陆景明呆坐在地上。 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陆景明试探着叫道:“妈妈?” 没人回应。 他拔高了一点声音,“妈妈?” 仍然无人回应。 天边厚重的乌云散开,大片大片月华洒向人间,透过半扇窗户漏进屋子。 满怀铁锈味的月光里,陆景明无意识的瑟缩了下身子。 蓦地,天际起了一声鸦啼,嘶哑刺耳,像极了哭声。 他怆然抬首,望向窗外。 冷霜一般的月光照进他眸底,折射出细碎的水光。 今夜,原来是满月。 直到三天过去,才有人发现不对劲,破开紧闭的大门。 昏迷不知多久的陆景明被救出这间屋子。 没人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因为他成了哑巴。 医生为他做了全套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与身体原因无关,是心理原因导致。 除非他再次受到巨大刺激,才有可能恢复。 至此,他的双亲,一个在牢房里,一个在坟墓里。 与孤儿已经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理所当然的被送去了孤儿院。 临走前,他回了一趟家,在屋子里默默站了半晌。 直到带他来的人开始不耐烦。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一个白瓷水杯。 ——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他放在学校的水杯被人故意摔碎,不开心了很久。 妈妈知道后,破天荒的主动带他去买了一个新的。 杯子是货架上最便宜的那个,可他很高兴,高兴到甚至没注意她还买了别的东西。 夺去她生命的东西。 黯淡天光里,陆景明紧紧抱着那个杯子,如同两岁那年一样,哭得很小声。 第二年,陆景明九岁了。 有志愿者联系到陆景明的奶奶,他被从乡下赶来的奶奶接出孤儿院,两人从此相依为命。 ——无非是开始新的噩梦罢了。 * 凌晨十二点半。 昏暗的卧室,沈熹慢慢睁开眼。 脸上一片冰凉。 伸手触了触,指尖湿润。 她还有些晃神,没完全从那场色调冰冷的梦里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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